此时,新初母亲心里明白,这个学生娃,就是自己的小儿子新运。只是,他现在已经不姓王,而是姓李了。
那一年,她阴差阳错地生下了他,却又万般无奈地送给了别人家——王道渠第二次被判刑入狱后,膝下的四个子女已让她苦不堪言,她又哪有能力再养活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那天,新初母亲从坡上回来,正要给饿得哇哇直叫的幺儿子喂米糊糊——她这个年龄,加上在月子里除了吃几个鸡蛋开水,鸡肉汤都没有喝上几口的新初母亲,再也不像先前生那几个孩子那样,有吃喝不完的奶水,更没有钱去买奶粉,这可愁坏了大女儿新鸿,她只有把家里所剩无几的谷子打成大米,拿到河西场上卖了,给幺弟弟换奶粉。还好,新初母亲会做这米糊糊。这小新运也听话,米糊糊他肯喝。
小新运喝完米糊糊,刚闭了嘴,村支书王载军走到了地坝,说:“李淑贞,我想给你说个事,你也知道,李家坝李木匠,他前面两个是女儿,想生个儿子续他李家香火,老婆又怀上了,一检查还是个女儿,就引产了。”
新初母亲说:“他李木匠想续香火,关我啥子事?”
王载军知道新初母亲是个要强的人,感觉有些话竟一时说不出口,吞吞吐吐说了一袋烟的功夫。
新初母亲听不下去了,打断他的话说:“老支书,按理说您也是王家的一个长辈了,要我把儿子过继给李木匠这样的话,您老人家也说得出口!我把儿子抱出去了,王道渠回来我怎么交待?”
不提王道渠还好,一提王道渠,王载军似乎都有些为新初母亲打抱不平,他愤愤不平地说:“你现在还管他王道渠,他王道渠过好日子的时候管过你没有?你一妇道人家,拖着四个子女,你养得活呀你?你不着急,我都为你着急。”
新初母亲说:“长辈子,我也不叫你支部书了,我养得活得养,养不活也得养,我再苦再累再难也不得把儿子拿给别人养,我总不能叫王道渠的儿女跟到别个姓啊!”
王载军说:“跟别个姓怎么了?跟他李木匠姓,那也是跟你姓,还不是姓李?我们农村也有跟妈姓的,就当跟你姓了嘛!”
王载军苦苦相劝,新初母亲死活不答应。这样反复了三五回,终于在新鸿为弟弟的奶粉钱一筹莫展,再一次与母亲商量的那个晚上,新初母亲心一横,把自己亲生的幺儿子,抱给了李木匠。准确地说,新运也不是新初母亲,而是大姐新鸿抱出去的。新初母亲说:“新鸿,幺女儿你把新运给人家送出去,人家在地坝等了大半晚上了。”
李木匠给了新鸿一千块钱,说是新运吃的奶粉钱,新鸿拿这钱,又去河西场上买了几回大米,这大米除了读初三住校交学校伙食之外,新初母亲和新鸿、新明三娘母,一直吃到了打谷子的季节。
新初母亲那双长满老茧的手,在眼角擦了擦,对那学生娃说:“娃儿,你叫啥名字?这两个油果子你先端过去吃,你想吃啥子就尽管点,今天我请客。”
那学生娃就睁大眼睛看着她问:“我叫李家梁,你是哪一个哟?”
新初母亲吞吞吐吐地说:“我是你妈……姑……妈!”
那学生娃偏着头说:“为什么之前没见过你,我不信!”
新初母亲噙着眼泪说:“你见过,只是那时你还小,你记不得了。你信我也是你姑妈,不信我也是你姑妈。小时候,你还叫我妈呢!”
那学生娃有些生气了,大声说:“你骗我。”
新初母亲说:“我骗你,啷哎还请你吃油果子呢,你快吃,要不一会儿就凉了。
那学生娃将信将疑,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油果子来。
新初母亲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新运,又看着油果子,她就想起当年新初吃油果子的情景来,心里对自己说道:“那吃相,跟他大哥一个样儿!”
那天晚上,狗在地坝叫了三声的时候,王道渠从上湾打牌回来,刚上了床,新初母亲就说:“我要给你说个事,你猜我今天在乡上碰到哪个了?”
王道渠笑着说:“碰到哪个了?难道碰到县长了?”
新初母亲也笑了,笑完又叹了口气说:“你莫说,我那儿子说不定硬要当上县委书记呢!我碰到新运了。”
王道渠问:“哪个新运?”
新初母亲这才知道王道渠并不知道新运的名字,就说:“就是那年生那个幺儿子新运,不过现在不叫新运,叫家梁,他也不姓王,姓李,叫李家梁,意思是李家的栋梁。可惜是李家,而不是王家的。我不是叫新初写信告诉给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