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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第1页)

位处北地的冀州入夜以后气温骤降,旷野里燃起了无数巨大的篝火,霍时英从战场上退下来,她的战马和她都如同沐浴了一场血雨,一人一马走动间直往下淌着血水,看着着实是有些吓人。

从战马上跳下来,霍时英从她的亲卫手里接过布巾随便把脸和头发擦了擦了,冯峥迎着她走过来,问道:“你看接下来怎么办?魏将军那边我们是不是要主动过去打个招呼,始终是要碰面的,还是我们先过去比较好。”

“招呼肯定是要打的,但我这样子不太好,等我先清理一下,你比我能见人一些,要不你先过去,我随后再去。”霍时英把手里的布巾扔给亲卫回道。

“也好,那我就先去招呼一下。”

“恩。”霍时英点头。

冯峥转身就要走。

“诶!”霍时英又张口叫住他,冯峥疑惑的回头:“怎么了?”

霍时英道:“我觉得魏将军对我爹的怨气可能不小,这人能带着残兵在这里支撑了这么久肯定是个硬气的,你到时候注意一点,别两句话不对付再谈崩了。”

冯峥冲着霍时英笑了笑:“行,我知道了。”

霍时英也朝他笑了一下:“行,那你去吧。”冯峥转身走了,霍时英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冯峥终于能自己转过弯来了,她也能轻松一些了。

斥候在五里外找到了一条小溪,溪水从山上下来,难得的水面没有结冰,亲卫在小溪中间围起一圈围布,霍时英淌水走进里面,整个人躺进刺骨的溪水里,潺潺流动的溪水泛起大片的嫣红,后又慢慢淡去。天际挂着一弯残月,繁星点缀着漆黑的天幕,旷野里荒草横生,寂静而凄凉。

霍时英再次回到战场上,士兵们已经开始在打扫战场,战利品缴获不少,到处都是闹腾的人马声。

迎着霍时英来的方向,一个卫兵服饰的小兵策马飞奔而来,远远看见霍时英也顾不得下马行礼,冲上来急吼吼的道:“将军,您快去看看吧,冯指挥使那里怕是要打起来了!”

霍时英一看来的是冯峥自己的亲卫,心下一惊,也来不及问是怎么回事,赶紧让小兵带路,打马而去。

冲到一堆篝火跟前,远远的就看见四五个人围站在那里,冯峥梗着脖子低着头,他对面几个人一脸阴沉具是神色不善,气氛看着就僵硬。

霍时英离着两丈的距离跳下马,先在站在原地稳了稳神,然后才步履的匆忙的走了过去。

魏将军看着五十多岁的年纪,大个子,面目威严,身材非常魁梧,身穿鱼鳞盔甲,往那一站威风凛凛,气势十足,气派也极大,他如泰山般的站在那里,漠然的,撩着眼皮看着霍时英走来。

霍时英两步赶上前去,拱手深深的弯下腰,非常恭敬的道:“霍时英,参见魏老将军。”

魏将军从鼻孔里喷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嗯。”目光像两道长鞭一样掠向霍时英,然后他问道:“你是霍真的女儿?”

“是。”霍时英仍然弯着腰道。

“你们霍家倒是竟出一些怪胎。”魏将军又是居高临下不阴不阳的来了一句。

霍时英躬着腰不吭声,魏老将军忽然就爆发了:“你跟我说,霍真到底在搞什么鬼?开着关门就把羌人放了进来,颍昌府整整被屠了十日啊!五万人!摞起来的人头堆成几座山高,你知不知道?整个冀州之地羌人所过之处,一路血流成海,那是多少条人命,多少条的冤魂他霍真背的起吗?啊!霍时英你见过死人吧,你见过尸山骨海吗?你见过血河吗?真正的血河。”魏老将军梗着脖子,指着颍昌府的方向吼道:“颍昌府南门外有个菜市口,一夜之间漫出来的血水没过脚脖子,你愧吗?他霍真愧的慌吗?”

魏老将军在霍时英的头顶吼叫着,鼻涕口水,扑头盖脸的直来,霍时英相信他此时的眼里还有泪水,那些被屠杀的人里面可能就有他的妻儿和家眷,她没有抬头,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嘶哑着道:“时英有愧!”

风吹四野,篝火里传出木材燃烧出的“噼啪”爆裂声,周围忽然静寂下来,良久后才听见上方的老人发泄过后脱力而虚弱的声音:“你跟我跪又有何用?”

对面的老人吼完了,然后走了,跟着他的人也一起走了,霍时英长跪不起,每一个冀州军里跟着魏老将军来的人,路过她时,眼神皆是冰冷而木然,没有一个人唾骂她也没有一个人伸手扶她一把。

人都走干净了,冯峥走到霍时英的跟前,冷冷的道:“我们没有错。”

霍时英从地上站起来,弯腰扫扫膝盖上的尘土回道:“有时候这世间的事情根本就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对或只是绝对的错的,端看你站在的是哪个立场罢了。”

冯峥见霍时英的神色平静的异乎寻常,转身想走,他皱眉伸手就拦住她的去路:“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刚才为什么下跪?”

霍时英也是皱眉:“我没想什么,就是想着快点打完仗找个地方好好的睡上三天三夜,我就这点愿望,你就是想的太多了,才一天到晚跟自己过不去,至于我为什么下跪,你要是实在想不通,就试着想想你要是冀州军里的人,如果你的妻儿父母被强人蹂躏,屠杀,你就想通了。”

冯峥低下了头,片刻后他道:“我刚才没跟他顶。”

霍时英点点头道:“我知道,老人家火气大了点,他那么大岁数了,我给他磕个头也是应该的。去清点战场吧,死了多少人,伤了多少,一会就给我报上来,还有死了的就就地埋了,名字都要好好的登录在册,千万不能有漏下的。就这样吧。”

霍时英挥挥手,冯峥转身去了,她才疲惫的在一堆篝火旁坐在,望着火堆累的再也不想开口了。

天色灰蒙的旷野里,昨夜燃烧了一晚上的篝火剩下一地的灰烬,空气中弥漫着蒙蒙的白烟,霍时英睁开眼的时候,留恋着羊皮毡子里的那点温暖,暂时躺着没有动,四周都是横七竖八躺着的人,远处有战马悠闲踱步的马蹄声,近处的火堆里偶尔爆出一两声“噼啪”的木材的爆裂声响。

这难得的一点悠闲时间里,霍时英翻了一个身,然后她就看见了一个人,被打扫干净了的战场边缘,一块石头上坐着一个男人,霍时英这一生见过各色男人无数,她觉得她能被这个人留住目光,可能是因为这个时候太安静了又或者是这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某种气质和这里的环境比起来显得是那么的突兀。

他是一个很健壮的男人,羌族人的皮革卫胸被他撑出一个很漂亮的轮廓,旷野里刮起的微微晨风把火堆里燃尽后的烟火吹的四处飘散,在这个带着点烟气蒙蒙的空间里,他的胸前抱着一把带血的长刀,散乱的头发里甚至还有凝固的血迹,但是他的手里却拿着一朵小花,一朵在冷风中微微颤抖的细嫩的小黄花,他把那朵娇嫩的花朵举到眼前细细的看着,一片花瓣一片叶子,细细的打量,然后他笑了,洁白的牙齿露出来,是那么的纯粹的笑容,那么的突兀,霍时英的心在那一片刻忽悠的颤了一下,那人似乎朝她这里看了一眼,然后一翻身跳下石头,转眼跑走了。

霍时英翻身坐起来,有点怀疑自己刚才在做梦,刚才那一刻别人看见那人可能会觉得他有点病,但她却忽然感到一种苍凉,就像你始终走在荒芜干涩的沙漠里,经历了无数的苦难和困苦,但是你可能始终不会觉得它的荒凉与残酷,因为你身在其中,但是当有一天,某一个时刻,你忽然听到一种音调,一种被表达的凄婉而悲壮的音调,你会在勃然间泪如泉涌,那些被埋藏在骨血里的悲壮与苍凉会被引发的喷薄而出,那个人给霍时英的就是这种感觉。她从他眼里看见了一种渴望,通过对一朵娇嫩的花儿对一种美好事物的渴望,她看懂了那种渴望才忽然发现自己的心是那么的荒凉,心里生出一种苍凉的悲哀来。

有那么多的事情需要做,但是这一刻霍时英却不想动,哪怕只是片刻的,她不想那么快醒过来,这是不是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就是在这个时候她都还忍不住这样想。

太阳升起来了,头顶投下一片阴影,一个男人在她面前蹲跪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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