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洛丽怔了怔,旋即意识到,自己正受着得寸进尺的挑衅!
云漪肆无忌惮的目光刺得她怒火如炽,双颊涨红,冲口便答:“好!”
“洛丽!”这一声,却是方继侥夫妇同时开口喝止。偏偏方洛丽是个叛逆倔强的性子,他们越是担心云漪怀有恶意,她越要瞧瞧那女人能使出什么花招。不等方夫人开口,方洛丽已经走到薛晋铭跟前,冷冷扫了他一眼,转头对云漪傲然一笑,“正好,我正想出去走走。”
两人娉婷相携离去,一双高挑婀娜的背影穿过大厅侧门,消失在各色目光之中。
方夫人想跟过去,却被方继侥用眼色止住。他了解女儿的火暴性情,并不担心她被人欺辱,只求急性子的夫人别再添乱。身边一时空落落,薛晋铭反而怡然微笑,满面春风适意——二姝相争,最后的赢家终究是他。
这一去却是半晌不见二人回来,厅中宾客皆已到场,算来今晚的主角也快到了。
周遭一班官僚的话题照旧沉闷无味,薛晋铭心不在焉地敷衍说笑,目光四下游移,却不见那两人出现。正诧异间,听见身后有人脆生生直呼他名字,“薛晋铭!”
不用回头也知道,必是方洛丽了。
“正想着你们跑哪去了。”薛晋铭含笑回头,身后只有方洛丽一人,不见云漪身影。当着诸人面前,方洛丽不由分说挽住薛晋铭臂弯,笑着将头一歪,“对不起,四少暂时失陪一下!”
方夫人重重咳嗽了声,大恼洛丽不争气,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将薛晋铭拽走。
薛晋铭一路被她拖到角落,方洛丽陡然驻足回头,脸上再没有半分笑容。薛晋铭大感尴尬,忙笑道:“大小姐,这又是玩的哪一出?”
方洛丽哼了声:“我们来玩个小把戏,捉迷藏如何?”
薛晋铭啼笑皆非,“你今年几岁,还玩捉迷藏?云漪呢?”
“她嘛,藏起来了。”洛丽双手环胸,故作无辜地眨眼,“游戏已经开始了,你最好赶紧去找她,时间不是很多了。”
“洛丽,别胡闹,你知道这是什么场合!”薛晋铭皱起眉头。
“忘了告诉你,刚才我和云小姐有个小小的赌注,你若找不到她,就算我赢;若找到了,就算我输,时间到舞会开始为止,赌注就是你!”
方洛丽耸肩一笑,掉头扬长而去。薛晋铭呆住,正要追上她问个明白,却听门口军乐队奏响迎宾曲,厅中诸人纷纷涌向门前,方继侥率一众官员急急穿过大厅。
霍仲亨终于到了。
第一眼看见霍仲亨,薛晋铭大感意外,此人气度相貌上佳,全然不是他意料中的孔武跋扈之态。今晚并非正式场合,霍仲亨未以军礼服出席,一身黑色礼服只若寻常绅士。诸人让开中间一条通道,纷纷欠身。霍仲亨摘了礼帽,从容步入大厅,与迎上前来的方继侥含笑握手,毫无耀武扬威之态,唯有唇角一丝不经意的笑容透出倨傲神色。
方继侥逐一为他引荐在场官员,到薛晋铭时,霍仲亨淡淡看他一眼,只简短地说,“久仰。”
两个字,一个眼神,已带出无形的迫力,令薛晋铭感到被压制的不悦。
这真是一个令人气闷的夜晚。
云漪果真失踪,找遍全场不见人影;方洛丽丢下一个莫名其妙的游戏,也躲开了他;霍仲亨成为诸人簇拥的核心,当日满嘴硬话的方继侥,当面却换上一副卑微笑脸……继方省长发表冗长的欢迎词后,霍督军的讲话只有简洁的几句答谢——越是淡定,越是显出旁人趋炎附势之态,果真枪杆子才是实权吗?薛晋铭冷笑,悄然退出人丛,端了酒杯冷眼旁观,心中越发烦躁。
难道这两个女人当真结下联盟,拿他做了无聊的赌注……薛晋铭穿梭在人群中,寻思云漪可能会躲在哪里。恰在此时,大厅中灯光一变,乐池里有人敲响叮的一声,舞会时间到了。
灯光暗下来,霍仲亨含笑向方夫人欠身,邀她共舞。
方洛丽穿过人群来到薛晋铭面前,昂头一笑,“我赢了。”
乐池中各个乐手翻开乐谱,准备演奏照例的开场曲。突然之间,激昂跳跃的钢琴声响起,连串音符如流瀑飞溅,竟是一曲肖邦的波兰舞曲《英雄》。
乐师们怔住,举起琴弓面面相觑,只听琴声逐渐增强的序奏之后,切入无比辉煌的英雄主题,音符间充满着信心与力量;连串华丽的转调跌宕起伏,仿佛能听见战阵前马蹄声急,千军万马一往无前,将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展现在诸人眼前。
连同霍仲亨在内,所有人都怔怔立住,被琴声撼动心神。
最后一段琴声更加气势夺人,宛如在胜利凯歌中向英雄致以最热烈的赞美。
琴声戛然而止,全场静默了片刻,第一道掌声响起,却是霍仲亨率先鼓掌。
顷刻间掌声雷动,从那黑色斯坦威钢琴后面,款款站起一个婀娜身影。
潮水般的掌声刹那间凝顿。
她穿过众人目光,直直走到霍仲亨跟前,扬起脸来,绽出粲然笑容。
这容颜,令霍仲亨有刹那的恍惚,随即听见她用极低柔的、只容彼此听见的声音说,“这份礼物,喜欢吗?”
如果容貌会认错,这个声音却不会听错。
“我的礼物?”霍仲亨灼灼地看她半晌,忽而笑了,“曲子,还是人?”
他笑起来有一道纹路从轮廓坚毅的下巴扩展开来,透着无可言喻的风采。
“都是。”云漪笑着叹了口气,胸口竟微微发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