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烧着炭火,虽开着一条窗缝,也能听见风拂竹叶的簌簌声,连卫疏星都冷得缩了缩手,却没有寒风往贺玉舟心口吹来。
他不冷,心窝是热乎乎的,怎么会冷。
“证词的开头,应先自述身份。”贺玉舟取过砚台,为妻研墨。
寒风凛凛,侍女自走廊经过,轻轻合上正对书桌的菱花格窗,换了一扇侧面的窗打开。
月光照不进来了,夜风亦然,贺玉舟的眼神自侍女经过的地方收回,落在纸张上。
字迹端正劲美,若非经年练习,万万写不出来这等水平。
都说字如其人,贺玉舟却不以为然,瞧这一笔顿挫有力的好字,哪里看得出出自一个娇气蛮横的女郎之手?
那么,这娇气女郎提笔控诉孟文进的恶行时,是否挂着一副义愤填膺之色呢?
贺玉舟忽然很想知道卫疏星此刻的神情。
可惜她背对着坐在自己腿上,便只能看见她写字时晃动的手肘,与后颈的一片雪白。
真是遗憾啊,贺玉舟叹道。
未过多时,证词得以写完,卫疏星举起它对光细赏,眉飞色舞地笑了笑。
她腕间的金镯子由烛火照亮,熠熠生辉。
只一眼,贺玉舟便被晃得瞳孔刺痛。
他移开眼,收纳好证词:“你放心。太后虽是安国公府出身,近日却称病不见人,应当没有要插手的意思,陛下也一向不喜孟家。这桩案子,枢鉴司会秉公办理,不会偏私。”
听了他的话,卫疏星的心往下落了许多:“不要冤了无辜的人便好。有些人,的确死有余辜——对啦,我给你看个东西。”
卫疏星起身,却不是要走,而是换了个角度,重新往他腿上坐。
原本胸背相贴的姿势,变成了相对而坐。
终于,贺玉舟得以看清妻子的容貌神情,面若银盘,笑意款款,她璀璨的眸子将他望着,笑容比庭中月华盈得还满,却一样的澄澈无暇:
卫疏星取来一只玉连环,正是多年前贺玉舟赠送给她的礼物,她捧着这宝贝,再度坐上丈夫的腿:“你瞧,我哥哥他……”
倏然,贺玉舟心中化作空空的一片。
心不疼,不恼,耳朵里却嗡嗡作着响声,什么话都听不清了。
他生得真是十分出色,长眉凤目,白皙清俊,卫疏星与丈夫是两样心思,一个满心空洞,另一个竟走进了春日,春心萌动。
……好想吻他。
什么玉连环都不重要,在这一瞬,她只想牵他的手,吻一吻他的唇。
“贺玉舟……”她念了一次他的名姓,无人回应。
这呆子,走什么神?卫疏星慢慢靠上去,两人的呼吸贴近,再贴近,气息交织相缠。
近了,又近了,只需再向前一寸——
“不行。”
陡然响起一道冷冽的嗓音,卫疏星恍然回神,下颚竟疼得彻骨。
贺玉舟扬手,掐住了她的下巴,出手之快、力道之重,根本无从避开!
卫疏星猛然想起,他曾弄得孟文进手臂脱臼,这个人执掌枢鉴司,手上必然沾过血,腰中剑或许斩过冤魂。
他此刻拿捏着她,面色漠然,姿态居高临下,和拿捏着一条小猫小狗有什么区别!
卫疏星动弹不得,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她明白了,只要贺玉舟愿意,她就能被欺负到没有还手余地的地步!
“你不能这样。”贺玉舟撤了手,凤眸半眯,“你上次这样做的时候,我便说过了。”
难道世上真的有人,能在两个男人之间周旋盘桓,心里爱着一个,唇齿吻的却是另一个吗?
他心烦意乱,只想将纷纷思绪统统从脑中踢走,却踢出一个泫然欲泣的女郎来。
菱花窗被风吹得咚咚作响,卫疏星已从他腿上离开,后退数步,下巴残留着一抹醒目红痕。
腿脚发了软,也要竭力站稳,她不能败下阵来,拼命也将脸面撑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