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溺海一趟,她?的辫子沾了水,回来后索性拆了,一绺绺带着俏皮弯曲的小卷,长而蓬松,撒在胸前肩后,身段小巧,脸在发丝的映衬下只有巴掌大,苹果一样的微圆。
怎么看,年龄都不?会超过十五岁。
然而此时?此刻,她?脸上没了半分?稚嫩之色,方才还压着斗笠,行色匆匆进来的人此时?取下了遮掩,露出张有些颓然憔悴的脸,这张脸商淮认识,见过,暗地里骂过不?止一次——阴官家有事相?求笑吟吟,没事相?求牛气哄哄的三执事姜绥。
他在凌枝一眼之下,又是难堪低头,又是下意?识捂脸,被训得跟狗一样。
“——家主。”姜绥现在的心情只能?用心如死灰来形容,他甚至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倒霉,天?知道,他当真?只是不?得已接受了玄桑的遣令,来辅助天?都下溺海取双煞果,他连银钱都没拿一分?。
那一声家主,直接把商淮的魂都喊没了,抵在漆柱上的手都颤了下。
酒楼里聚集了泰半身在萝州,有名有姓的阴官,他们?微低着腰,也没人敢说话,又以姜绥和另一位为首,因?为身份最高,所以咬牙顶下所有怒火。凌枝的眼神落在他们?头上,像把刮骨凌迟的刀。
半晌,她?问:“今年负责监察这条支脉的人是谁。”
姜绥身边站着的男子闻言闭了下眼,朝前踏出半步:“家主,是我?。”
阴官家的二执事,肃竹。
姜绥朝他隐晦地投去了同?情的一眼。
“是你。”四大执事算是凌枝最为得力的下属,平素最能?说得上话的人,凌枝盯着肃竹看了会,走到他跟前,颔首,语气有种风雨将来时?的平静:“姜绥说他受了师兄的调令来帮天?都,那么你呢。二执事,你何时?来的萝州,帮的是谁,接的谁的命令?”
肃竹额心有汗沁出来,凌枝的气息扑面而至,修士难以察觉,对阴官来说却有致命的压迫感,那就像是一片沉深的海,水反复没过口鼻,只需几个照面,就足够把人溺死。凌枝毕竟是可?以强行压住渊泽之地的人。
凌枝用手掐住他的下巴,瞳色冷得吓人:“今年排查支脉过程中的水晶石拓印呢。给我?回答。”
肃竹不?敢再耽搁,发梢上已经有汗滴下来,洇进地面的绒毯中,他咬烂了嘴里的肉,艰难地道:“给,给玄桑了。他也看过,这边没有问题。”
玄桑,凌枝的师兄,如今阴官本?家当之无愧的主事人。
凌枝的脸色霎时?冷成?了冰。
四个执事都知道凌枝的秉性,她?平时?不?管事,怎么样都行,真?要出了事,容不?得一点含糊,他只能?说实话。好在玄桑那一道悬赏也给他创造了一点说话的空间,他太阳穴跟要爆炸一样突突地跳起来,手背上青筋胀成?紫红色,说:“来了三日?,受了王庭的请求。”
这番回答可?以说是天?衣无缝,随着本?家为天?都张榜,一些有能?耐下来的阴官也赶了过来,受了各家的委托请求,谁开价高就跟谁,一把子买卖,也不?能?说是站队。
凌枝看着他,眼神里是两人都懂的东西,她?问:“我?可?以相?信你吗?”
肃竹前所未有的正色,他凝视着她?,一字一句地保证:“肃竹此生,绝不?违背家主意?愿。”
凌枝点点头,很快下了决定:“所有在萝州的阴官,从今日?起下溺海,划区域搜查,发现异样即刻上报。”
“在查完之前,将这段分?支锁了,不?论是谁,不?准进出。”
她?朝姜绥道:“就说是我?的命令。”
姜绥忙不?迭点头。
一群阴官步履匆匆消失在视线中,凌枝抓着茶盏抿了两口,眉心一直凝着,没有缓和的迹象。
半晌,
她?察觉到什么,朝温禾安这边走过来,商淮这时?候再看她?,已经是从里到外的傻住了。
凌枝看向温禾安,道:“查完之后,我?就回本?家了。这次的事,我?要知道是不?是阴官家出了内鬼。”
温禾安知道凌枝的手段,阴官家内部的事,她?不?会发表任何意?见看法,她?点点头,轻轻嗯了声,感觉脸上的痒意?越来越明显,她?想?扭头走,心里到底又还是担心,想?亲眼看看他。在原地定了定之后,往三楼去了。
凌枝的视线跟着她?转动,须臾,她?用手肘半抵了抵商淮,语气透着点发愁的凶巴巴:“你看她?对我?是不?是冷淡了。她?还是生气了,是吧?”
商淮无助地捂住了脸,很是痛苦,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我?这几天?究竟说了什么蠢话”“我?在做什么蠢事”“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实在无暇去辨别这两女子之间细微的变化,好一会,才半死不?活地挤出一声:“我?不?知道。”
“商淮。”凌枝这时?候又看不?出什么阴官家家主的气势了,她?揪着自己打卷的头发,撇撇嘴,声音拉得有点长,能?听出一种明显的不?开心:“我?想?吃豌豆黄。”
商淮脸都木了,双目无神,颇为荒唐地吐字:“我?不?会。”
“你会。”凌枝认真?道:“我?问过罗青山,你什么都会。”
商淮深深吸了口气。
两人都没什么形象地半蹲着,看上去都有点撑不?起精神的懒劲,脸上有几分?如出一辙,想?不?通事情发展的情态,凌枝瞥着他,脆声问:“你不?是喜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