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出一系列决策后,凌枝并没有在朝瑰殿多待,她在本家向来来去成谜,无人敢过问,此时踏出殿外,被四位执事围了过来。
姜绥现在还觉得有点懵,感觉这份意外之喜来得太突然,需要刻意压一压,才能把嘴角掀起的弧度压得不那么明显。
阴官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手底下掌控着溺海与渡口,是九州不可或缺,举足轻重的一部分。
玄桑与家主师从同门,不是资历不够,而是他本不该管事,他的职责是留在渊泽之地陪伴家主。凌枝放权给他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份权太重,他有私心,控不住,坏事一次已经叫人很是不满,再来第二次,激愤四起。
但他们没想到凌枝能狠下心这么对玄桑。
诧异之后,又觉得很是舒心。凌枝还是那个凌枝,从来耐性也不多,真正该出手时,几乎从不手软。阴官家在她的掌控下,才能如铁桶般稳固。
接手西南渡口的苏韵之上前一步,问“家主,渡口是不是要重筛一回”
一连两次,这位大执事现在是半点不敢信玄桑,觉得他有时胆大包天,谁都不知道他会不会在渡口上也给天都开了什么方便之门,中心阵线要出了问题,那可真是要命了。
“不必。渡口我着人暗查过。”别的事凌枝放得开手,但有关中心阵线与渊泽之地,一直以来还是由她把控。
苏韵之松了口气。
三十五座渡口,真查起来,她这一年也不用干别的事了。
她问完问题,肃竹也上前一步,低声道“家主,这些年族中一些才升上来的年轻阴官跟那位私交甚密,唯他马首是瞻,这些人该如何”
其他几个也都看过来。
这何尝不是一种试探,试探玄桑还有没有可能回来。
凌枝俏脸含霜,自打看到秋水的第一眼,她便知道,师兄不吃软,对她释放的善意与纵容熟视无睹,所以注定会有撕破脸的时候,她倒是没什么,只是玄桑会要吃点苦头。
“查。不老实的都摘了。”她给出命令,声音冷冷淡淡“所有跟师兄有过私下往来联系的都控住,我不希望他们再翻起任何水花。”
几位执事互相看看,眉头舒展开。
凌枝转而去了渊泽之地,有些事她还需要去做。
渊泽之地常年旷静,并非这里没有山石土木,花草虫蝶,相反,横亘天地的星云状妖气之眼外,实则有一片春意盛景。
因为妖气之眼的缘故,此地土壤不好,很难种出东西,好些年前玄桑觉得这里太过荒芜,曾问凌枝喜欢什么样的花草植株,凌枝晃着腿趴在妖眼边上,认真想了会,张口跟报菜名似的报了十几种名字,皆是稀世奇珍。
玄桑安静听完,哭笑不得,最终给了她桃,梨,杏与海棠,牡丹的选择。
凌枝不甘不愿地选了前两种。
原因是既能开花,又能挂果。
玄桑花了很长时间培育呵护种下的几株幼树,好几个年头过去,终于在一年春际吐露嫩芽,凌枝没想到他真能栽种出来,兴冲冲地从妖眼中拽着锁链跳出来,和他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好久,像在围观一场世间奇迹。
玄桑陪了她很长一段时间。
在凌枝年岁还小,心智尚不成熟的时候,心中有很多愤懑与疑问,她自幼便成为家主,注定为渊泽之地牺牲极多的东西,为了让她承担起这份责任,她的师父曾经带她去尘世间走过几回。
苍生瀚海,人间百态。
人人都有自己的滋味。
凌枝知道自己身上的重任,不容躲避,可她找不到自己的滋味。
守护尘世,铲除妖祟这样的主旨太过宏大,大到觉得空泛,相比于这个,对她而言,不如留在渊泽之地的师兄来得更能“栓”住她。在双眼一闭,任自己在妖气之眼中沉浮时,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得漫长无比,长到成了一把尖刀,贯穿她的身体,常常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每次觉得承受不了了,便想想师兄。
妖气侵染,第一个被波及的,就是师兄。
在她的认知里,师兄是会陪她从青丝到白发,会永远给她种花种草,几乎已经打上了她烙印的人。
此时渊泽之地天气干爽,桃花开得正好,玄桑站在树下,花瓣被风吹得散落了满肩。他看着凌枝,干净清秀的五官在阳光的反衬下透出些不比寻常的白,像是被抽干了血色。
他看凌枝的眼神还是很包容,看不出责怪“家主。”
“师兄。”凌枝手里握着个盒子,她不轻易做决定,做了决定就不更改,心比铁硬,她站在明媚春光之外,看着自己腕间的缎带,说“我没有想过,有一日你会因为一个外人,令本家深陷争议。”
“师兄,你究竟是聪明还是不聪明。”她说话还是老样子,没有刻意加重语气,每个字眼都脆“你将秋水给了温流光,是要站队三家的帝位之争吗若你聪明,这就是明知故犯,我应该废了你,将你逐出阴官家。”
玄桑没有什么话要说,凌枝也不会陈情自己的心理。
她挑开手中的盒子,一张符纸飘出来,它四周闪动着火光,一种对阴官致命的压制释放出来,玄桑眼睛真正的颤动起来。
他曾见凌枝用这符压得不少阴官腰都直不起来,生死皆在她的掌控之中,却从没有想过,有一日,这符会由她递到自己跟前。
她微微扬起下巴,瞳仁在阳光光晕下碎碎地发光,其实有种不谙世事的甜蜜之色,也显得无边倨傲“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