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清晨中州府巡抚衙门
中州巡抚李思桐将都御史萧玄绩安置好,忧心忡忡地走进前厅。他昨夜才接到消息,派人寻回朗寅释与萧玄绩,已是一整晚没睡。
“烨王殿下,三日前我们已接到您派人运送的重要文函,并立刻遣人运送至京城,多亏您深谋远虑,东南贪腐的证据由陆路转移,才没有和客船一并沉在江中!若真是如此,此次东南巡查一无所获,圣上定然雷霆大怒!”李思桐为人亲和,在中州担任官员多年,广结人脉,颇受朗康辙信任。
“下官已将此事上报给煊王,煊王会派人沿途严加看管证据,贪腐证据确凿,烨王殿下不必再忧虑。”李思桐一边劝慰着,一边纠结地说道。
“只是此次钦差大臣出访东南,客船竟然突然失火,整个沉没在中州府水域!除了您与萧大人,诸位大臣中幸免之人寥寥!我已派人在沉没水域打捞,但……一过三日,生还机会怕是不多了,下官瞒不住这个消息,已经写好文书上报陛下。只怕,朝野又要震荡!”
朗寅释轻叹一声,他披着保暖的外袍,放下了手中的热茶。不知萧玄绩的生死,一大早他就在前厅等候着,“此次东南出访,本王是主要负责人,沉船事故有本王的责任。事已至此,我们只能陈情皇上,尽量减少责罚。现在就看萧大人的安危了。”
两人正说着,一个女仆匆匆从后院进来,“大人!萧大人醒了!”
朗寅释闻言从椅子上站起来,李思桐也很高兴。“太好了!只要萧大人安然无恙,能替殿下和下官说上两句,皇上怕是也会体谅的!”
从中州府巡抚衙门的后廊里绕去萧玄绩的客房。
一进门,只见这个精瘦干瘪的老头一身中衣,躺在床榻上,虽然头上包着纱布显得很滑稽,但一双精亮的眼睛,倒是依旧矍铄,看来身体已经恢复了不少。
见李思桐领着朗寅释进来,萧玄绩努力坐了起来。“殿下!李大人!”
“萧大人,感觉如何?”朗寅释问道。
萧玄绩不在意地摇头,“不过是头上有道口子,并无大碍。”
“萧大人,你受了伤,还是多休息为好,不必起身了。”李思桐关心道。
“殿下,”萧玄绩望着朗寅释,因失血而显出几分虚弱,他看起来有话要说。
严肃古板的脸上神色几经变幻,终是浮现一丝暖意,“老臣这条命,是殿下捡回来的吧。”
朗寅释顿了顿,没接话。
人在朝堂,身不由己。他平素不爱解释,恩怨不自辩。常被人误解为孤僻,朝堂上也一贯不温不火。实则他并非寡言之人,只是有些话,能懂的人自不必多说,不懂的人,说得多便错得多。面对萧玄绩,他仍旧习惯性保留。
萧玄绩脾气古怪,极善审时度势,是朗沐威非常器重的老臣之一。他虽倔,每每说话却鞭辟入里,直戳要害,朗寅释对他倒也有几分敬重之心。
萧玄绩动容道,“那日殿下派来一辆马车,说是送账本,但老臣特意检查过,那些箱子里分明都是经史子集,根本不是账本。倒是那送账本的仆从,身形与殿下颇为相近,老臣料想殿下必然是有所规划,没有多问。现在想来,若不是殿下当时混上了船,老臣这条命,也活不到现在。”
“萧大人客气了,”朗寅释回答,“寅释与萧大人也算投缘,这一路合作都很顺利,照顾萧大人的安危,是寅释应当做的。”
萧玄绩闻言露出一个微笑,但由于他常年板着面皮,这个笑反倒有些僵硬。
“郑氏兄弟之死,总兵陈绪定有参与,他既接手了总督府,便只有他能顶风作案,进入大牢。只是老臣苦于没有证据,难以追责。殿下先前提议,分道将账本送回京,想必也是对陈绪存了疑心吧?”
见他一语中的,朗寅释赞许的点头,“萧大人明察秋毫。其实郑氏兄弟的死,令本王大为震惊,这也同时给本王提了醒,周遭不安宁,回程须留意。”
“本王原本不确定陈绪的动作,只是为了归程的安全考虑,做了两手准备。让马车走大路,将账本尽快送到中州府李大人手里,只因走水路,人都离不开这片水域,何况是账本了。没想到留得这个心眼,无意间派了大用场。”
“殿下的谨慎,真令老臣刮目相看!调虎离山,暗度陈仓。年纪轻轻,就有这般谋略,不愧于护国大将军的称号。”萧玄绩目光炯炯,喟叹道。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容颜绝世,谋略惊人的琳妃是何等风华绝代,让朗沐威为之痴迷?
这个烨王,真是深得其母之精髓!
“萧大人谬赞了。说来惭愧,寅释也未曾料到会沉船。刺客趁着夜色上船,起初我并未发现,直到其中一个刺客摸进了卧舱,我才警觉醒来,一出门便见到您倒在甲板上。万幸得是,萧大人安然无恙,不然,寅释也不知该如何向父皇交代。”
萧玄绩不语,他自然知道,自己一死,朗寅释在朗沐威眼中,便无异于一个废物。不过既然已经死里逃生,更令他感兴趣的,还是朗寅释这个人。
萧玄绩的眼睛盯在镇定自若的朗寅释身上,以他多年的阅历,目光如利刃般剖析着他。
此子眉眼深藏着厌倦,看来并不热衷于权势,按理说,不是争夺皇位的理想人物。但此子偏偏生得颇有贵气,状似木讷,实则头脑清醒有勇有谋。更为可贵的是,他并非没有锐气,只是一直在刻意收敛着,为了更好的圆融在朝堂上。
这一点上,比当年冷淡如水,又高傲如冰的琳妃更为高明。
若是有入世之人加以辅助,谁知此子未来会成就什么事业?他在朝堂上混迹了三十年,知道万事兴衰是难以掌控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越是在危难中,越是能让一柄剑,更快地打磨出鞘。
萧玄绩突然笑起来,“看来,老臣此番留得一命,是天意眷顾老臣,也是天意,在帮着烨王殿下啊。”
争夺皇位之人,与其方方面面都出众,不如少一个致命弱点来得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