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名日本兵走向那个躺在地上的男子,用皮靴狠狠踢向他的头部和身体,那男子反应倒也算快,紧紧护住脑袋,任由日本兵踢打。那胖子则一把揪出女人头发,把她拖到了一边,踹倒在地上,笑嘻嘻地看着男子被日本人殴打。
人群不再发出声音,只是静静地看着,还有些人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似乎在盼望着早点打完,好让别人继续过桥。很明显,人们对这种场面已经习以为常。
中田佑男看得出来,相比之下,人们心中对那汉奸的痛恨似乎更甚,这也难怪,因为连他都想过去甩那个“支那友人”两耳光。他有理由相信,如果几个日本兵不在场,这胖子十有八九会被愤怒的人们撕碎了扔到江里。
突然那女子尖叫起来,只见另外两名日本兵哈哈大笑着跑过来,一头一脚,抬起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男子就要往桥下扔!中男佑男大惊失色,他想制止却又突然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声来。
惊愕的人群也发出一片惊呼,紧张地张大了嘴巴,好在那两名日本兵突然又将男子在半空中停了下来,一松手抛落在地上。随即,几名日本兵和汉奸都爆发出一串丑陋的“嘎嘎”大笑。
日本兵示意放过那对夫妇,继续盘查过桥。女子咬着嘴唇用力扶起男子,男子艰难地站了起来,准备过桥。那胖子又来生事了,逼着男子下跪,说道:“皇军饶你不死,还不谢谢?!”那男子虚弱地看了一眼女子,含着眼泪扑通一声就跪在了一名日本兵的面前。
中田佑男终于无法再看不下去了,在他的印象里,日本军人和支那人民是鱼水之情,士兵和蔼可亲、百姓欢欣鼓舞,怎么竟会出现这样乌烟瘴气的画面?这是在给帝国事业添乱,给天皇陛下抹黑啊。
他快步走出人群,叽哩哇啦地用日语冲着一名为首的日本兵说道:“帝国发动‘圣战’,是为了解救支那人民,而不是奴役,你们今天的行为,有违‘友善爱民’之精神,就不怕宪兵司令部来追责吗?”
那为首的日本兵一楞,另外两名日本兵则枪一横,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中田佑男傲然不语,为首的日本兵二话不说上前对他进行了搜身,这一搜就把他怀中的证件搜了出来,几名日本兵围在一起仔细查看了证件,又看了看中田佑男,逐渐面色缓和。
为首的日本兵双手将证件交给中田佑男,立正说道:“中田先生,多有得罪。我等奉命在此查岗,与支那人开个玩笑,举止稍显不端,会即刻改正,还请先生原谅。”随后假惺惺地扶起还在面前跪着的男子,故作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身子,示意可以离开。
几名日本兵对眼前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国内记者”有些不知所措,本土“株式会社”众多,不知此人属于哪家牛逼集团,而且看他的模样倒有点贵族气质,没有必要随便得罪,要是真的告到宪兵司令部可能会有些麻烦。
那汉奸胖子见到又来了一个“太君”,貌似有些来头,立刻又露出一副奴才相。他早就看到中田佑男是从一辆黄包车旁边走出来的,于是小跑过去,在车夫惊讶的眼神中,快速把黄包车拉到了中田佑男面前,朝中田佑男点头哈腰地说道:“太君,请通行。”
中田佑男看了他一眼,露出厌恶之色。那胖子一拍脑袋,想起来太君上车没人拉啊,于是又赶紧招手示意黄包车夫过来,随后谄笑着询问中田佑男道:“太君,您这是要去哪里?”
中田佑男再次冷眼看了一眼胖子,并不想理会他,但车夫却连忙讨好地回答道:“太君说是要去看戏,就在前面不远,永汉戏院。”胖子神色严肃地说道:“服务好太君是我们的本份,你一定要把太君妥妥地送到目的地!”车夫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中田佑男本来还想给这些日本兵说些大道理,但转念一想自己不过是个记者,军纪作风这事最好别指手划脚,这几个士兵今天已经很给面子,就别蹬鼻子上脸充大了。于是略一点头,算是告别,坐上黄包车便扬长而去。
那为首的日本兵见黄包车远去,似乎想起了什么,与其他两名士兵耳语了几句,那两名士兵不住点头,汉奸胖子想凑过去听,被其中一人当胸推倒,一连退后几步,摔了个仰巴叉,正在排队等待检查的人群解气地发出哄笑声。
一名日本兵背着枪迅速离开大桥,往远处的岗亭方向奔去,看样子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敌情,要去打电话报告重大事项。
一路上,车夫不再像开始那样絮絮叨叨,拉车拉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到了永汉戏院,不敢向中田佑男要钱,站在那里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中男佑男叹了一口气,心想:“支那人居然这么害怕我们,实在不是‘圣战’的本意。”,于是掏出一块大洋,硬塞给了车夫,车夫千恩万谢,欢天喜地地走了。
中田佑男在戏院四周转了转,他看到满街都是“安民告示”,鼓励市民服从管理、安心劳作,同时要求市民绝对不准持有武器及弹药,若有发现藏匿武器者即惩戒。但令他不快的是,告示上用漫画形式说明了中国人见到日本军人时应该立正、鞠躬等等行为规范,他认为有违日中友善、平等自由等精神。
他略感宽慰地看到,这里及周边地带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看起来依旧繁华,大街小巷,杂货铺、肉铺等仍然营业,烟馆赌馆林立,民众行色匆匆,也有一些日本士兵在此采购物品,人来人往,似乎很和谐。
只是中田佑男不会想到,他所看到的貌似繁华地带,多是歹人汉奸以及部分富人聚集之所,而那满街满巷的丰富物资,不少是日伪劫掠来的赃物。彼时大多居民已经或返乡或离境避难,剩下的居民无处可去,又不能长期躲在家里,街道这才有了人来人往。
真正老百姓过的生活,其实正如他在那座桥上看的那样,毫无“自由”“尊严”可言,完全生活在“白色恐怖”之中,随时都有可能莫名其妙地丢了性命。
对于一些更加悲惨的民众来说,因饥饿而匍匐街头,哀号求乞者甚多,饿死、病死的人本来随处可见,只是由于日军规定“谁家门口有死尸,谁家收尸”,因此街面上看到不多,掩盖了血腥罪恶,粉饰出一抹太平。
中田佑男在戏院附近找了家客栈先住宿下来,把行李放下之后,就去冲了个澡,刚想躺下来休息休息,就听到几声轻轻的敲门声,他起身走过去把门打开,客栈掌柜正满脸堆笑地看着他,那种油腻的神情让他感觉有些受不了。
掌柜点头哈腰地对中田佑男说道:“太君,楼下有名太君想拜见您,让我先来通报一下,问您是否有时间接见。”
中田佑男一楞:“太君这称呼听多了真别扭,我来住宿,没说是日本人啊,掌柜为什么叫我太君?而且还说有个太君要来看我,看来我是被人盯上了。”心中有些紧张,但似乎也无法拒绝,于是点头应允。
不一会儿,一名身着便装的日本人随客栈掌柜走了上来,他站在门口,向中田佑男鞠躬致意,甚是礼貌,中田佑男挤出一丝笑容,将他迎进房间,问道:“阁下有何贵干?”
便衣身子笔直,立正答道:“久仰中田先生大名,福田英寿大佐差我前来邀请先生明日到司令部做客,大佐事务繁忙,不能亲自来请,还请先生谅解!”
中田佑男大吃一惊——军部太神了,居然那么快就掌握了他的行踪。他略一思考,心想大约是在电信局与表哥互通电报时,就被特务们盯上了,战争期间,这也不足为奇。
但中田佑男实在不想与这些日本特务们有什么瓜葛,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一直被人监视,他觉得自己的自由受到了限制,人格受到了侮辱。他想道:“鬼才愿去司令部,我得赶紧找个借口把这人打发走再说。”
当中田佑男处心积虑想打发日本特务的时候,几千里之外的晏轲,也在绞尽脑汁想摆脱军统特务的束缚,只不过面对杨啸这个老狐狸,他显得太嫩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