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湛狐疑地望向殿外,一个抖抖索索的老人被侍卫压了进来。
他浑身几乎被纱布完全包裹,只有手脚和脸露在外面。纱布上有些地方已经被血浸透,左臂和右腿上各有一道明显的伤口,以至他每一步都极其艰难,仿佛随时会倒下。
方湛定睛一看,呼吸滞在喉间,暗自扶住了一旁的盘龙柱,那然居然正是张明德!
“父皇,此人便是两年前的京兆尹,张明德。”二皇子略点了点那老人的方向,转过身来作痛心状,禀道:“当日他被匪寇所杀,好在我表兄及时赶到,命人请大夫救了回来,可惜张家二十多条人命,只有他独自活了下来。”。
“罪臣……参见皇上!”张明德哭着磕头,满头白发如乱草,只一句话,便声泪俱下,“罪臣恳请皇上,为臣一家老小做主啊!”
“你有何冤屈。”皇帝很少见到朝臣如此狼狈的模样,微怔了片刻。那张明德浑身上下刀伤无数,骨肉嶙峋,仿佛一口气上不来,便要当场死在这里。
“臣深受皇恩,任京城京兆尹十年,只待年迈致仕,便回乡颐养天年,谁知致仕前,皇后娘娘派人带着印信吩咐臣,抓那闻山书院山长孙百世,治他结交前朝余孽意图谋反之罪,那孙先生是举世大儒,臣又是德妃娘娘的父亲,臣以为事有蹊跷,但皇后娘娘说证据确凿不容徇私,又以臣全家性命相胁,臣只好把孙先生抓入大牢。”
张明德说到此处,不知想到了什么,急急地吸着气,一旁的侍卫忙给他服下几粒药丸,又给他拍背顺气,才让他恢复了些许精神,“半月后,孙百世不肯招供,臣无奈,正要禀报皇后娘娘,但不久后便收到传信,说孙先生是被诬陷的,那前朝余孽也已自尽,死后留下诬陷孙先生的血书,臣便将孙先生放了。”
“事后,臣收到了三千两银票。”张明德的头又重重地嗑在地上,满腔愧疚道:“罪臣……不敢不收,但也知道,收了便只能将此事带进棺材里,后来皇后娘娘再也没有派人来找过臣,臣良心不安,早早地上疏致仕,回乡养老,谁知……谁知全家老小,还是遭此大难!”
“皇上!臣妾冤枉!”皇后撒开了衣袖,扑到了皇帝脚边,满眼皆委屈,伏在皇帝膝上恳切道:“臣妾从未做过此事,恳请皇上明察。”
皇帝见她哪还有平日半分端庄,不做理会,拂开了她的身子,问二皇子,“还有人证吗?”
“禀父皇,还有一人,乃太医院院判,张太医。”二皇子躬身道。
“传。”皇帝冷着脸。
一个字说的皇后眉头紧皱。
她颓然地松开了抓紧龙袍的手,心知此事怕是要闹大,求情已无用,暗暗擦干泪痕,由旁边的姑姑扶着站了起来,凝神注视着殿中诸人,心里盘算着如何应对。
不久,张太医被单公公带了过来。
简宁认识这个人,是刚来这里时,请来给云澜舟看病的那个太医。
他和此事有什么关系?
正疑惑时,那太医便将当年皇后命他给淑妃开安胎药的事情说了。
皇帝听罢,倾身怒视皇后,“你,还有什么好说?”
满殿寂静,皇后双唇失了血色,狠狠一闭眼,攥紧手中绢帕,忽的高喊一声冤枉,猛地站起来撞向右侧的盘龙柱。
她身后的姑姑惊呼道:“娘娘——”
“母后!”太子眼疾手快,身上又有些功夫,忙飞身过去抱住了她,以手挡住皇后的额角,将皇后揽在怀中。
皇后哭得不能自已,揪住太子的衣服,“让本宫去了吧……”
太子顿时愤然悲凄,哽咽道:“父皇,母后今日被冤枉至此,您也看不见吗!”
皇帝握紧双拳,又是怒,又是无奈,看到发妻如此绝然,也有些动摇,“此事,朕自会查清。”
“青芽,你可还有话说?”德妃见状,知皇帝对皇后有了恻隐之心,轻声提点着青芽,把话茬儿引回了淑妃身上。
跪在角落的青芽闻言一抖,勉力嗑了个头,她知这件事说出来,会引起多大的风波,她自己恐怕也不能脱身,可当年她犯错,被姑姑罚跪御花园,严寒之下几欲冻死,是淑妃娘娘将她救下,还允她去景阳宫办差,这份恩情,也到了该还的时候。
青芽深吸一口气,道:“奴婢记得,当日淑妃娘娘小产时,有一个外臣,假扮太监潜入景阳宫,要将娘娘带走……”
话音未落,一个茶盏砰的一声摔在了青砖地上。
“你再说一遍。”皇帝一字一顿,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
殿中其余人无不敛眉,大气不敢喘。
简宁作为一只狗,也夹紧了尾巴,他偷偷关注着云澜舟,小崽虽然还是没什么反应的样子,可听到诬陷淑妃通奸这件事时,不由得垂下了眸子,将情绪藏进了眼底。
古代是很重视名声的,淑妃被人害死后,还被冠以污名,魂魄不安,这也是云澜舟最不甘痛心之处。
“奴婢当日在殿外洒扫,火起的时候便和其他宫婢们取水救火,当日十分混乱,奴婢想去救淑妃娘娘,可火太大了,奴婢不得近身,就扑在寝殿后窗,打算破窗而入,就在那时,奴婢见有几个小太监拎着水桶冲了进去,却并未扑火,反而将一个晕倒的太监放在了淑妃娘娘的床榻之上,火光明亮,奴婢看得真切,那人应当并不是太监,他身材十分高大,与侍卫相仿,需得三四个小太监才能抬动……”青芽一口气把回忆中的事情全说了出来,再抬首,泪水泛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