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澜舟知道,这是在责怪他不行礼。
可他无论如何,也行不下去,父皇两个字,哽住喉间,叫他逐渐紧绷。
皇帝重新铺了一张宣纸,提笔的间隙,顺手一指旁边的矮椅,“坐吧。”
当云澜舟落座后,他便正式进入了皇帝的余光之中。
或许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被自己冷落两年的儿子,皇帝始终低着专心地写着字。直到瞥见那个瘦小身躯披着的紫色貂裘,他才顿了顿,放下了毛笔,坐下来,端起茶杯,也端起了做君父的架子。
“听闻你今日学业大有长进。”皇帝淡声道,这话他提前想好了的,其实并未听太傅提起过云澜舟这个小儿子。此时再见这个已经从五岁长到七岁的儿子,这个曾经他最宠爱的妃子的儿子,皇帝心情复杂。
云澜舟的唇角扯出一丝讽笑,只是神色依旧如冰雪般麻木。状似听不懂般,对皇帝的问话置若罔闻。
在外人眼里,他是个傻得出奇的废物,若是如今见到皇帝,他像个正常孩童一样哭闹,岂非显得傻病突然就好了?
那欺君之罪也就坐实了。
皇帝打量着云澜舟的模样,原本因为那孩子木然的态度而升起了几分不悦,却在瞧清楚那张逐渐长开的脸庞时,动了恻隐之心。
长得太像了……
没有曾经的淑妃那么张扬浓丽,却多了几分秀气俊美,若只观长相,已然初具几分高山雪莲的风姿。
皇帝用茶盖轻轻撇去茶中浮沫,似乎也在尽力撇去心中的芥蒂,“你……这身衣裳,是老八的吧?”
云澜舟看着皇帝的脸。
看着皇帝挤出的一丝笑容,除了陌生,还有些疑惑。
短短两年,竟老了很多。以前的父皇身体康健,精力旺盛,常带着母妃去御花园散心,比剑、下棋、蹴鞠、赏画、品茶,仿佛要把除了国政外的时间全部花在母妃身上。
可现在……
皇帝两鬓斑白,留起了胡须,眼睛微微下耷,不过四十五岁的青松盛年,却已有衰败之相。
偏偏那两道剑眉横飞,显得更为阴沉多疑了。
“嗯。”云澜舟答。
“虞山紫貂,乃我围猎是亲手所猎,极为难得,赐与德妃做生辰礼,她又亲手缝制了这身紫貂裘给老八。”皇帝目光柔和了许多,回忆着当年的事情,“不过最珍贵的还不是紫貂,你可知,我猎到的那头银狐才更为奇灵异常,本打算送与你母妃,她却不要,非让我放那银狐归山,不愿见它被扒皮制衣。”
“德妃还怪她,说她如此心善,倒显得旁人残忍了。”皇帝忍不住笑了笑,仿佛过去的日子近在眼前,一切都没有变过。
“嗯。”云澜舟还是这句话。
他也并不想跟这个“父亲”说什么。
事已至此,无话可说。
这是皇帝,他自然知道面对皇帝,别说忤逆,便是连些许的不恭敬也是天大的罪过。君臣父子,他只能奉君父为尊。
能不能留下来、活下去,全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可他见到皇帝才明白,他对这个父亲有怨,也有恨。
尽管小狗身体中的灵魂说过,害死母妃的凶手是太子和皇后,可云澜舟猜得到,如果皇帝想追查这件事,并非完全查不到蛛丝马迹,那个人是知道的,但他后来也默许了,甚至还妃判了母妃自戕的罪过。
父皇,也是凶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