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濯开门见山,郁仪也没有藏着掖着:“从去年年末入庶常馆之后,至今也有三个多月了,原本在馆中做些抄书撰文的庶务也不甚繁琐,我只怕过了今年,明年新一轮秋闱便又要开始了,届时我们这些人怕是不知道要在庶常馆里待上几年。”
她思考了一下又继续说:“如今寻常官府衙门中少有女子,我若被指派到了各部,只怕多有掣肘。能跟在太后娘娘身边,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
对于她的说辞,张濯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你可知,侍读学士不过是个九品的小官?”
“知道。只是纵然通过了博学宏词科考试,也不过是被指派个八品下的官位,所差的无非是到哪个部去,博学宏词科考试在明年,若今年我没能被太后娘娘选中,我便准备明年的博学宏词科考试。”
见她连退路都想好了,张濯便继续说:“这侍读学士可并不如字面上看着那么体面。你若真得了这个官位,日后跟在太后身边,只怕得罪人的事也不会少。侍读学士之位,其实是为高门世家子弟准备的,纵然是寻常世家子弟都得再斟酌一番。若没有家族托举,旦夕间人头落地,又有谁能护你?”
“你初出茅庐,又从不曾入仕为官,其实下到六部之中从头开始未尝不是一件坏事。我户部中有一个八品上的主事一职尚缺人手,你若愿意,到了月底我去翰林院亲自提你。”
郁仪惊讶了一瞬。
这对寻常人来说无疑是极佳的机会。
户部掌管财政大权,无疑是一众进士削尖了头都要挤进去的地方。这里过手的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远不是那些寻常清水衙门能比拟的。张濯嘴上说着缺人手,郁仪心里却很是明白,这是张濯有意为她留的位置。
她才入京城,既无背景也无家族撑腰,实在想不出自己究竟有什么值得张濯看重的地方,让他如此大费周章。
又或者是户部哪里出了什么岔子,需要推一个人出去背这口黑锅。
越想她越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高。
郁仪生得玲珑心肠,并不想得罪张濯:“户部自然是极好的去处。只是如今我人微言轻,骤然去了炙手可热的去处,只怕惹得人妒忌。我原本对太后身边的侍读学士也并不作他想,得与不得都听天由命,张大人愿帮我,我自然铭感五内,可既担心坏了张大人清名,也不想让一同入馆的同僚难受。”
纵然十多年过去,记忆中的苏郁仪又和面前人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苏郁仪骨子里有“韧”的一面。
是坚韧、也是柔韧。
“你可是想好了?”张濯垂下眼,“太后那边我是帮不上你的,你若不去户部,只怕往后很难再有这样的机缘。”
“嗯。”郁仪答,“想好了。”
除了更漏的沙沙声和窗外的雨声,室内安静得听不见半点声息。
张濯指了指桌上的卷宗:“你的投卷我收下了,我差人送你回东华门。”
郁仪客客气气地站起身:“离得不远,我自己走回去就行了,不用劳动张大人的人。”
张濯未置可否:“成椿。”
“是。”成椿站在门口答了一声。
“叫人送苏进士回去。”
郁仪见状只得谢过:“多谢张大人。”
张濯颔首。
郁仪便跟着成椿出了门。
张濯终于在此时抬起头来,他的目光轻轻落在了郁仪的背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