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担惊受怕的,又过了三年,忽然一日传来消息,那个外室竟然已生下一子一女?!
秋娘很不愿回忆那段日子。曾经那么英气明朗的二少爷,渐渐染上一抹沉默阴仄的颜色,仿佛破罐子破摔般的和老侯爷对着干,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出来了。
情形愈来愈糟,秋娘夜夜对月祈求,让二少爷赶紧娶位善良和气的奶奶回来罢,这样一切就会好了;哪怕叫那外室进门也无妨,待新奶奶生下嫡子,那时,她也能有一儿半女了。
日复一日的祈祷中,又过了三年,新奶奶终于进门了。二奶奶余氏,小字嫣红,绚美如焰,可进门不过三日,秋娘只盼当初自己从没许过那个愿。
不过几个月夫妻,二少爷和二奶奶却似把旁人一辈子要吵的架都吵完了,余氏脾气大,二少爷也不是好惹的,隔三差五就要鸡飞狗跳的闹上一场。至于侍妾通房,余氏更不会放过,那段日子秋娘就跟做噩梦般。亏她生的寻常,又是老侯爷亲指来的,总算逃过一劫。
弦子绷紧到了极点,断了。
二少爷在府里再也待不下去,终于离家而去,秋娘躲在自己屋里瑟瑟发抖,凡事不敢过问,没多久,二奶奶和老侯爷先后过世,其间二少爷回来奔丧一趟,可惜她没见着。
当向妈妈来问一干通房侍妾的去留时,旁人都以为二爷不会回来了,便纷纷求去,只她和红绡要求留下来,向妈妈便拨给她们边角上的一小院,叫她们自去住,顺便抚养孩子。
寂寞如庵堂,冷清如死寂,连小小的蓉姐儿都整日阴沉着脸,平日吃穿用度不免被克扣许多,三人这般闷闷不乐的过起了日子,一晃眼,又是三年。
知道二少爷衣锦荣归,秋娘欣喜的不能自已,府里的下人们也得了风声,立刻换了一副嘴脸,好吃好喝服侍的几分殷勤,红绡十分受用,秋娘却并不在意,只盼早见主子。
可真见他时,秋娘却忽然不敢上前了。他看向她的目光,也再无以前的亲密,只有纯粹的关照和补偿。她的二少爷,完全变了。
这是一个渊亭岳峙的成熟男人。曾经嘴角的尖锐,眉梢的倔强,再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讥嘲,冷静的沉默,和不动声色的心计。沉淀了岁月的磨砺,如桂花陈酿,发酵,沉香浓郁,男人愈发完美出色。
更重要的,他身边站了一位年少貌美的新夫人,弯弯如垂柳,言笑如春风,很和气,很良善;夫妻俩站在一起,璧人登对,这正是她曾经日夜祈求的主母。
可她高兴不起来。不知为何,甫见新夫人,她几十年未曾发酵过的醋意,莫名酸了起来。
看着新人美如玉,秋娘忍不住摸自己脸颊,她原本就比二少爷大一两岁,此时更自惭形秽,沮丧中,她不住的鼓励自己,不会不会,自己原本就生的不出色,二少爷也没嫌弃过。
之后的生活,完全不如她的想象。二少爷根本没有跟她再续前缘的打算。
侯爷眼里心上都是新夫人,夫妻俩一聊起来,便是旁若无人,投缘投契。每每见到这种情形,秋娘心里就又会疼上一阵。
新夫人就什么都懂。侯爷感慨李牧,她就会说‘内政不清,君主不明,徒有良将也无可奈何’,侯爷甫升职,鄙夷各司衙尽是尸位素餐之辈,新夫人就开解他‘不懂政事的将军,不是好将军’,直把他说的心平气和,通达豁然。
秋娘一阵酸楚,难道没人理解她的心吗?她绝不会和夫人争宠的,若是夫人不喜,她愿一辈子做个通房丫头,她什么都不要,只要待在二少爷身边就成。
可便连这些小小心愿,都不能实现。
被自己的心上人当众斥骂,被夫人责备的无地自容,被几次三番扇了颜面;坐在菱花镜前,看着自己残损粗糙的容颜,秋娘终于死了心——不是新夫人容不下她,是二少爷心里,再没有旁人的位置了。
她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女子,不过胜在一个好处,她愿意认命。
刚进侯府为奴时,家人久久不来接她,她难过了一阵,就过去了;院里争芳斗艳,心上人从不注意她,她就满足于每日偷看两眼,也过去了;到了主子身边,知道他在外头有人,失落了一阵,她又过去了。
其实,她本已打算残羹剩饭的为顾廷烨守一辈子了,现下锦衣玉食的供着,澄园里无人敢轻慢她,膝下又有蓉姐儿傍身,她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好好教养蓉姐儿,过不了三年,该为她打算婆家了。
再过三年,蓉姐儿到年纪出阁了,再过三年,大约她也能见着外孙了……
就这样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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