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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延索饼(第2页)

陆昭言看阿依古丽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台可以永动的烘干磨粉一体机:“没关系,习惯就好,去吧。”

阿依古丽一方面觉得“这完全就是大材小用”,一边又考虑到,目前只有陆昭言做的饭,能让楚凌云吃下几口,于是她根本就没怎么纠结,就乖乖按照陆昭言所说的那样,将山药一点点去掉黏液,再烘干磨碎成粉。

结果她在这边磨粉磨得心如死灰,转过头去看见陆昭言在那边,将新鲜出炉的山药粉过筛后,又加面粉和鸡汤揉成了薄饼,浸泡过醋水后又泡在了水里,不由得好奇道: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我想着不就是这么几个看起来简单的步骤嘛,省略一下也没什么吧?”

陆昭言:“你不懂,第一遍过醋能让汤饼更清爽,口感也更好;第二遍是为了去除第一遍留下的过多酸味,否则吃起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做饭的时候有些步骤是不能省略的,你听我安排就行。现在,去大灶上找找有没有素高汤,有的话端一锅回来。”

阿依古丽:“……你最好说的是真的。”

厨房这边忙得一派热火朝天,大殿里却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老教主即便是重病在身的时候,也不习惯旁人近身服侍,因为在身居高位、因此不得不格外谨慎的她看来,被近身伺候的人冷不丁下黑手捅一刀的概率,都比她手脚无力地在平地上摔断脖子来的几率高。

况且明教的运行方式,是门派建立在宗教上,和少林、武当颇有几分相像,连带着教中众人,对晨祷晚祷的态度都相当虔诚,因此,即便是老教主最信任的阿依古丽,也只能在她晨祷完毕后随侍在她身边,万万不能在如此重要的时刻去打搅她。

头发花白的女子缓缓跪倒在高大的石像面前,双手合十,虔诚祷告:“明尊在上。”

这石像自明教开宗立派以来,便在教主所居住的主殿后方雕刻成型,有数十丈高,森严壮美,高大巍峨。凡入门弟子,必前来叩拜明尊像,方能见其虔诚之心。

数百年间,这座石像经历了多次修复、改动和描补重绘,中途还融入了文佳皇帝的身份,眼下,已经和最初的明尊雕像截然不同了:

新的雕像为一强壮有力女子,做重甲打扮,有铜筋铁骨之态,结跏趺坐于莲台之上。三张面孔分别作怒、喜、悲之色,远望三个方向,按明教教义来讲,分别能见过去、现在、未来。

她六只胳膊各持法器:一持宝剑,一持火凤旗,这是文佳皇帝生前作战常用之物;一手高举明教世代相传的立派之宝圣火令,号召四方英杰来投;一边胳膊怀抱麦穗挥洒,这是对天下百姓“丰衣足食”的祝福;余下两手,共结“九天玄女印”悬于胸前,据说持此印者,战无不胜,武运昌隆。

老教主久久凝视着明尊雕像结成的九天玄女印,怅然地叹了口气,低声道:

“我自知命不久矣,也不敢贪心,不求长生不老,只求你保佑我儿,一生平安喜乐,再无苦难。”

这西域的霸主在明尊像前双手合十虔诚拜下的时候,竟不像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了,与寻常人家的母亲并无二致,因着她们希望庇护后代的心,都是一样的:

“我走了,这数十年里,好歹还有阿依古丽,可如果阿依古丽也走了呢?还有谁能照顾她、教导她、保护她?我儿性子执拗起来,比我还要刚强一万倍,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刚过易折……若没个人来调和她的性情,她要怎样才能长久呢?”

“明尊在上!弟子发愿,若真有此英杰人物,能来明教,助力我儿,教她一生顺遂,弟子便是死了也甘心!”

她的低声祈祷回荡在大殿中,却只能经由石壁的折射,回荡出空冷的、寂寥的声响,半点应声也无。老教主抬头望去,只见明尊依然慈悲垂眸,又金刚怒目,就这样无情地、长远地注视着一波又一波前来向她祈祷的人。

她自嘲一笑,揽衣从蒲团上缓缓爬起,摇动了一下铃铛:“传朝食来。”

老教主这边晨祷刚结束,陆昭言那边的山药面条——不对,说得文雅一点,玉延索饼——也出锅了。

雪白如玉的汤饼有着相当扎实的分量,一层层堆叠在青花海碗里,浸泡着鲜美香醇的素高汤,还撒了新鲜的葱花做点缀,光从卖相上看,就相当赏心悦目。

更何况这顿饭最绝妙的地方其实不在卖相。偌大一碗汤饼,在端入正殿的那一刻,米面和山药的清甜里,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肉香,与热腾腾的白气一同迎面而来,就像是爆裂开的香气炸弹一样,成功将大殿里的阴冷和药味儿都冲淡了不少,连老教主向来紧皱着的眉头都舒展开了,对陆昭言点点头,淡淡道:

“做得不错。”

陆昭言安之若素地全盘接受了来自老教主的表扬:“嘿嘿,那是。”

老教主:……我不管了,随便吧,这姑娘也太佛系了,感觉半点不像是我们明教的弟子,少林寺的扫地僧都没她不动如山。不管了,也行也行,吃饭吃饭。

正巧此时,刚刚晨练完的楚凌云也来了。

自打三岁学武起,楚凌云就每日晨练完坚持不懈洗冷水澡,属实是抓紧每一个细节,把“外练筋骨皮”的外家功夫练到了巅峰。眼下别说区区冷水澡了,就算是埋在雪崩里,楚凌云也能屏着一口气,跟土拨鼠似的破雪而出,全身而退。

她的发梢还带着沐浴过后的凉气,因功法过分阴寒而显得苍白的面色,被这饭香一冲,都带上了淡淡的血色,使得她看起来终于不像是随时随地都能暴起的小狼崽了,也不像是迎风就能倒下的病秧子,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十来岁的少女。

楚凌云刚闻见这味儿,就两眼一亮,脱口赞叹道:“好香!”随即,她熟门熟路地拿了筷子坐到老教主身边,问道:“阿母把陆姑娘找回来了吧?哎,我闻着这味儿就觉得很像。”

陆昭言在谈正事的时候,还习惯和其余明教教众一样,正儿八经称呼楚凌云为“小教主”;但一见楚凌云本人,那怜惜弱小的本能就又出来了,赶忙端了配菜过去。

可陆昭言一过去,楚凌云周身刚刚泡过凉水的寒意,就明显得连饭菜的热气都压不住了。

陆昭言从来没见过这么猛的练武的法子,不免有点担心,轻轻捻了一下楚凌云的发梢,忧心忡忡道:“宝啊,你身上这么凉真的不要紧吗?来,吃口热的缓一缓。”

“当啷”一声响,楚凌云惊得摔掉了手里的勺子。

“当啷”两声响,老教主惊得摔掉了手里的筷子。

老教主难以置信。

老教主瞳孔地震。

老教主觉得自己的病都要被吓好了:……是明尊奶奶显灵了!她该不会真的这么快就把我要的人给送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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