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绎在信中说,他长大了,细和我说他如?今身高体重,说他喉结初显等等,甚至还在信中夹了一幅他的?自画像给我,画上的?萧绎,神情庄谨,目光沉定,毫无孩童稚气,努力地做着大人的?老成模样?。
比之三四年前,离京时?方才?七八岁的?小男孩,萧绎如?今自然是长大了。只是,即使萧绎长大到十七八岁了,他在我心中也依然是孩子啊,我比他大八岁,他是沈皇后的?遗孤,为这两个因?由,无论萧绎年纪多少,他在我心中都是晚辈,都是孩子。
没有和萧绎说这些话,只夸他确实是长大了,在信中勉励他努力加餐饭,保重身体,说我会在京中等他回来之类。
将信送出的?那一日,天空又飘起了雪,这是今冬的?第三场雪,且比前两次要大上许多,片片雪花如?飞棉扯絮般绵绵不绝,没一会儿四下就是白茫茫一片,下了大半日到天将暮时?,积雪已?深。
虽谢沉还未下值归府,但我与?他在谢家是各过各的?日子,自不会等他,就掩了房门,要与?绿璃用晚饭歇下时?,忽然周管家的?声音在外响起,说是有人正?求见我。
原是云峥的?心腹小厮阿庆。周管家本不欲通报,并要让阿庆离开?的?,但阿庆十分执着,似若是见不到我,他能在谢府门前站上几天几夜。谢宅位处长平坊,周围多是勋贵朝臣之家,人来车往地见到这等情形,自然对谢家影响不好。
于是周管家没奈何,只能前来将此事?通报给我。我听了心中涌起一丝乱绪,想自那夜芙蓉楼后,云峥就未再找过我,似真听进我那些话,与?我断了往来,为何多日过去后,他的?小厮还会前来。
心中乱糟糟地理不出个因?由,我就问周管家道:“这人来做什么?”
“老奴不知”,周管家回话道,“他定要见夫人一面,说要见到夫人再禀明来意。”
周管家说罢,犹豫了片刻,还是将一块带血的?布料双手呈了过来,“那人托我先将此物呈给夫人。”
很眼熟的?衣料,紫罗云丝,似是我与?云峥在春醪亭初见时?,云峥身上的?衣着。我望着这块像是被撕下来的?布料,望着上面深红发?黑的?斑斑血迹,心猛地一颤,一时?也顾不得其他,想不到其他,就抓起这块衣料,大步向谢府大门走去。
临近大门时?,正?见谢沉归府的?马车停在门前。而那小厮阿庆见我到来,也顾不得其他,就匆匆跑近前来,“扑通”一声向我跪道:“谢夫人,求您去见见我家公子,您不见他,他怕是活不成了!”
我心震栗,通身骨血似在一瞬间?冻成冰雪,脑中嗡嗡地什么也想不清楚,只是唇颤着道:“你在乱说什么……出什么事?了吗……这血……这衣料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求夫人随奴婢去见见我家公子,奴婢路上与?您细说”,阿庆恳切哀求道,“求您,求您去见见我家公子吧!”
寒沉暮色中,我死死地攥着手中的?血色衣料,僵站在谢府大门门槛后,见已?下马车的?谢沉,正?在萧萧风雪中静默地看着我,风声凄冷,纷扬的?雪花不断地落在他的?衣上肩上。
因?我犹豫不前,迟迟没有动身的?动作,阿庆恳切哀求的?嗓音渐已?泛起了一丝愤恨,“求夫人……最先……最先在春醪亭,是夫人先与?公子结缘的?啊!”
阿庆仰看我的?眸光如?燃灼着幽幽的?火焰,“公子若是死了,便是为夫人死的?!”
我心中一震,步子便迈了开?去,跨过了谢府大门的?门槛。风雪中,我匆匆往云家马车走去,擦肩掠走过谢沉身旁,眼角余光中,年轻男子面目雪白,似将融在这漫天的?飞雪中。
驾车的?阿庆,并不是带我往京中博阳侯府,而是带我往郊外云家的?一处别院,据他说,云峥这几日都在云家京郊别院栖迟居内,不在京中。
阿庆说,多日前,在与?我芙蓉楼一别不久后,云峥被他父亲母亲要求,彻底肃清与?我之间?的?流言,恢复他自己?的?清白名声,亦不再使博阳侯府蒙羞。
云峥父侯是为爱子、为博阳侯府,而云峥的?母亲,在为爱子和博阳侯府外,另有一重心思,因?她受到秦皇后和长乐公主暗示,若云峥名声转好,便可尚长乐公主,成为景朝的?驸马。圣上宠爱长乐公主,长乐公主已?行及笄礼并属意云峥,只要云峥名声恢复如?旧,便会有赐婚旨意下来。
然而云峥听了博阳侯夫妇的?话后,却不是与?我彻底撇清关系、肃清流言,而是拎着一坛烈酒、骑马出了博阳侯府大门。
云峥不带仆从?,自在京外跑马,边是饮酒边是策马狂奔,在山中,似因?酩酊大醉,从?马上摔跌了下来。幸而他摔下的?那面山坡有株粗壮老树将人接了一接,云峥只是昏了过去和伤了一条腿,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那日阿庆等云家仆从?违抗主命、悄悄跟在后面不远,及时?在山坡下找到了自家公子,将昏迷伤腿的?云峥救回了京中。
云峥被救醒时?,博阳侯夫人早哭得泪人一般。侯夫人边擦着眼泪,边嘱咐大夫定要治好云峥的?伤腿,不能留下半点后遗症时?,苏醒的?云峥却淡声说有也无妨,说体有残疾者,不可为驸马。
博阳侯夫人听愣在当场,一时?没能转过神来。而原本也为爱子忧心的?博阳侯,在听到云峥这句话后,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陡然间?就变了脸色,气得吹胡子瞪眼,大声骂着“孽子”,就要拿家法抽打云峥。
博阳侯夫人自然拼命阻拦。如?此乱哄哄的?,博阳侯府也不适合云峥养伤,云峥就移居到了郊外的?云家别院中。博阳侯夫人虽挂念儿子,但更担心儿子待在侯府里和他爹争执不断,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也就任由云峥在京郊云家的?栖迟居中静居养伤。
博阳侯府未声张云峥摔马受伤之事?,京中除云家人外,少有人知云峥不在京中侯府,而在城外养伤。阿庆等云峥近侍跟随至栖云居侍奉,然而因?云峥本人并不好好养伤用药,纵然大夫尽力、仆从?尽心,云峥的?伤势也恢复得很慢。
本就伤势恢复极慢,今日落雪,云峥还不顾天寒地冻,不在室内烤火养伤,而在庭中坐看了大半日的?雪,也不许人靠近。
云峥素日那般脾气,阿庆等侍从?自是不敢随意违逆主命,遂直到他们已?忧心了大半日,实在是忍不住担心、违命上前时?,才?发?现坐看落雪的?云峥已?晕了过去,狐裘下的?身体,冷寒如?冰。
阿庆等人急将云峥送回房中,又是生火又是用药。云峥本就有伤,这下又发?起了高烧,烧得神志不清,半梦半醒间?,只会喃喃地唤着我的?名字,他人强行喂药也喂不进去半点。焦急担忧的?阿庆,无他法可想,只能就上谢府来,求我去栖迟居看看云峥。
阿庆为了我能来栖迟居看望云峥,言辞自是夸大了不少,说着什么“云峥活不成”的?话,让我以为云峥有性命之忧、在生死关头,而不顾一切地离开?谢府、赶往云峥所?在之地。
但阿庆的?话,也许也并没有多少夸大。手攥着的?那块衣料,血迹斑斑,可见那日云峥伤有多重,然而这还是上苍已?然仁慈,若是那日云峥摔马时?,山坡下方未能有株老树替他缓冲,若是他摔伤的?不是腿而是脖颈,也许……也许我连今日能来看一眼云峥的?机会,也不会有……
因?为这最后的?念头,即使路上阿庆已?向我说明事?情全部,即使我已?明知云峥此时?只是高烧不退、腿上有伤,而非真有性命之忧,我还是没有在半路离开?,还是随阿庆来到了城外栖迟居。
看一看云峥,看一眼再走……我心绪庞杂纷乱,似在黯淡天色中纷纷扬扬的?雪花,自己?也看不清楚想不清楚,只是看一眼云峥的?念头,因?后怕云峥真的?出事?,而格外强烈,压住了我心中所?有的?迟疑与?退缩。
其时?天色已?黑,马车抵达栖迟居时?,居内侍从?提灯来迎,阿庆为我带路至云峥房前。
我推门走进房中,走近榻前,望向榻上的?年轻男子,见他面庞身形都清瘦了不少,昏睡中双颊因?高烧洇着病态的?潮|红,似身体正?被暗火灼烧着,十分地难受。
榻边放有凉水与?毛巾,我就拧挤了一道湿毛巾,坐在榻边,为云峥擦拭脸庞。擦着擦着,云峥缓缓睁开?眼来,似只是半醒,仍是神志不清,他目光凝伫在我面上,微微一瞬后,眸中漾起孩子似的?明亮笑意。
第33章第3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