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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莲台归(第1页)

檀监事往世子府来了。

得知消息时,傅濯枝正在前寝更衣,火烟的味道并不好闻,他回来仔细洗漱了一番。闻言呆了好一会儿,说:“让卫老去传我的话,此事我来处理。”

一句话有两个意思:他不见檀监事,但态度要客气。

通传的近卫能体贴上意,转身正要去找卫老,正在帮主子系腰带的傅一声将他喊住,对傅濯枝说:“了无大师说凡事要顺其自然,您这是顺其自然吗?您是把好不容易送上门来的缘分拒之门外了,那后头得到的因果还是对的吗?”

傅濯枝不打算出门,便没有挑选玉佩香囊等饰物,沉默着转身往外去。紫檀博古架中间留着通行道,傅一声替他挑帘,他穿过去就听见了风,外室的一排卐字纹长窗都敞着,廊下的那盆粉霞正在和柔风说笑,娇娇地颤着。

傅濯枝走过去看着那花,说:“要承受天大的惊喜,便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欲壑难填,食髓碾骨。

傅一声没有偷偷在意一个人,不明白为什么见一面也能算得上“天大的惊喜”,但他知道主子的“想见”和“不敢见”同样澎湃,心说我好话劝不了你,那就说歹话,“佛前祈福还得斋戒跪拜呢,您把檀监事当作天上人,既然觊觎他,那就活该吃些苦头。檀监事今年十七,宫里宫外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往他床上送人,谁敢保证其中就不能有个刚好合心意的?您不吃这个苦果,他日自然有别人来吃。”

“上瘾的过程不过就是一次又一次再一次最后一次,说来简单,但人要是真上了瘾,再想自控却是难如登天。”傅濯枝弹了下花瓣繁多的大朵儿,淡声说,“你说我把他当天上人,怎又劝我将他拽下来?”

因为傅一声只想让主子得偿所愿。

逼不了,傅一声便退一步,“檀监事从宫里来,路上也辛苦,好歹请人进府坐一坐吧?膳房这段时间在换着花样的试花茶牛乳,您让府里的人喝,却不给檀监事尝,岂不本末倒置?”

“我刚在宫里撒了火,转头又对‘讨厌’的宦官以礼相待,合适吗?”傅濯枝说,“他本就在查‘登徒子’,你这是存心让他对我生疑。”

傅一声心说也是啊,檀监事心思敏锐非常人能比,但他也舍不得放弃这个机会,眼神一瞥正好落到傅濯枝指尖的粉霞上,立马就说:“遇事不决,听从天意!”

“……”傅濯枝一顿,点了点那朵粉霞,“阴数,阳数?”

“说好了,如果是阴数,咱们就让檀监事进门!”傅一声上前将傅濯枝轻轻推到一旁,自己接手那朵粉霞,义正辞严,“我来帮您聆听天意,若天意不顺,您就怪我,若天意也欢喜,您就赏我!”

傅濯枝想了想,说:“可。”

傅一声便开始聆听“天意”,扯一片花瓣就数一声,数得利落干净,同时两眼又精密又迅速地先一步数起来,打算若“天意”不顺,他就要趁机改一改。但不知是天意当真欢喜,还是懒得和他作对,结果竟然真的妥帖。

“八十!”傅一声举起最后一片花瓣,“天意!”

世子传话了,请檀监事入府稍坐。

卫老亲自将人迎接到花厅歇脚,奉上一碗少糖的茉莉花茶牛乳。檀监事也许是对待客的并非茶叶一事感到疑惑,很轻地看了过来,卫老面上不动声色,笼统地解释了一句。见檀监事将牛乳喝得一滴不剩,卫老心说这下好了,膳房的“考试”终于迎来了尽头。

原来如此。

小少爷不是突然想开花茶牛乳铺子了,而是要试出最标准的味道,檀监事则是考官。

卫老叹息。

檀监事走的时候被那盆兰花吸引,卫老跟着看过去,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这兰花名的由来。他把世子的呢喃告知檀监事,檀监事听后稍稍一愣,定是诧异纨绔霸王竟能说出这样虔诚卑微的话,但显然没有想到兰花主人期盼的“观音”就是自己,因此只留下一句“兰花甚美,独具匠心”。

卫老将檀韫送出花厅,傅濯枝从厅西侧的那扇紫檀剔红山水十二扇屏风后出来,走到桌前看了眼那只白釉葵口碗,让人去赏膳房,着重赏熬煮这一碗的嬷嬷,又叫来花房的管事,嘱咐他要加倍精心地饲弄墙上的荼蘼架。

卫老回来了,没有询问世子对檀韫的那份堪称石破天惊的心思,只说:“文真侯府那边来人了。”

“他们家的好女儿竟敢撺掇我去害御前的人,我看在亲戚关系上好心帮他们提点一二也是应该的,不必让他们道谢了。”傅濯枝歹话好说,一锤定音。

话传回文真侯府,文真侯夫人气得当场厥了过去,文真侯心中恼恨傅濯枝倨傲蛮横的态度,但无奈女儿这心思生得太颟顸,他不敢闹出丝毫风声,此事也就只能作罢了。

*

二月初二,宫内撤了各宫殿门前的钟馗、仙童等各式彩妆和红绸红灯笼,白雪红梅的冬景不复存在,过渡成大地吐绿的俏丽。

东苑的园子已经修好,今儿天气不错,午后檀韫就伴着皇帝过去看一眼。园子的绘图是皇帝亲自作的,各监各部都不敢出丝毫纰漏,出来的效果也让皇帝大为满意。

“驰兰,”皇帝说,“你说,给这园子起个什么名字?”

檀韫正望着空空的花圃出神,闻言下意识地说:“‘四季’。”

“四季花色尽收园中……好,就叫这个。来,”皇帝攥住檀韫的胳膊往里头走,推开尽头那扇雕花木门,指着后头那座伫立在清池间的三层楼,“像什么?”

他的语气像小时候检查功课,檀韫不禁肃然地答道:“莲台芍药。”

皇帝满意地笑了,又说:“既是仿样所建,就直接叫它‘莲台’好了。”

檀韫指尖蜷缩,扯起唇角,“好……”

皇帝觉得檀韫的神情很怪,感动有之,难过有之,还有种不符合年纪的沧桑。他低头,试图望进那双发红的眼睛,可檀韫不让他瞧,撇开脸嘟囔道:“您别瞧了。”

这会儿还很年轻,时常玩闹,皇帝捏檀韫的脸让他别噘嘴了,伸手把人半揽着,没顾忌后头的一队答应长随,说:“这段时日让人把里头布置好,你平日不当值的时候就别回直房了,住这里离乾和宫更近,少些折腾。你选一批安静能干的专司园里,再留几个亲近人伺候,至于其余人就不让他们随意出入了。”

皇帝身上的檀香很淡,檀韫吸了吸鼻子,说:“别人会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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