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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1月1日一(第1页)

历史给我们留下了什么

第二十章1月1日(一)

吴爱民早就做好了打算,趁着休息的机会到牛车水的寺院里上一柱香,听说那里有一座马安兴都的庙院,无论建筑形制还是供奉的神佛跟其他地方完全不同。虽说跟中国出名的古刹没法比较,每天总有无数的香客到那里上香。尽管他从来不相信有冥界存在那回事,在春风的沐浴下,并非大树显出壮茂旳丽景,小草也同样默默吸收着阳气的温暖,染上绿色的生机。同样,受儒家提倡“父母在,不远游”思想的影响,那些顺乎情理的俗念早已在人们心里形成不可违逆的准则。不管是啥原因,在父亲病重的时候,未能尽孝道的负罪感沉重的压在他心里不得释怀。因此他跟苏方达约好赶早班车到了牛车水。也许放松下心情,感觉明晃晃的太阳也不那么热了。这里的街面并没有因为他们赶早而遇上人流稀少,眼前黑压压的人头形成拥塞不动的河流,一个人刚刚走过去又一个人走过来紧跟着补充了空缺。这里算不上是繁华的商业街,更没有出名的旅游景点,大多都是黑头发、黄皮肤的华人或者中国人。尽管华人跟中国人语言样貌没有任何差别,两者身份截然不同,一个是这里持有主人身份的国人,另一个是外来散心的逛客或者来此谋生受雇于人的劳务工。

在热热闹闹陌生的都市里,在挤挤搡搡杂乱的人群中,好像各地的人一起约好了似的朝这里赶了过来。吴爱民跟苏方达不知该往哪里去。看时,一个穿着浅灰色半袖衫、满头白发、慈颜善面、神情铄朗年逾八十的老人,坐在临街有些年景的一座老屋门厅下,筋骨毕现的左手轻轻按在一张完整老根木雕琢的茶桌边,右手端着刚刚沏好的茶汤在品茗着。

“老人家真是好雅兴,在这人头攒动的街头能静下心来喝茶实属少见。”吴爱民心里想着便主动上前搭腔,“老爷爷,马安兴都庙院咋样走?”吴爱民同时想到,这个年岁的老人估计是一定懂汉语的。

老人像相面一样专注地看了看眼前个子不高、身体微胖、脸庞略显黝黑的年轻人,老人看到年轻人困惑许久的愁容严重的压抑着他的情绪,犹如范文正公所言,“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好像非到佛门静地寻求解脱不能释然。“牛车水本来就是很小的地方,朝前走没几步路就到了。估计这个时候你们已经连庙门都挤不进去了。这里的寺院只有佛家盛日才是免费的,特别是在节假日,佛家岂能错过众香客上香施舍的机会,来晚了想去上香连香炉的影子都看不到,那么多的人连佛家都愁煞难解人间万般愁。年轻人,要不先坐下来歇歇脚,喝喝茶,听我给你讲一段真实的故事,我不知你心里到底有多大的困惑,我想你的困惑绝不会比我故事里的那些人更悲惨,听完我的故事如果你还在抱着你那自私的心里舍不得放弃,如果你心里的那片阴云还不愿接受明媚阳光的照射,还死死守着那片阴云,那就让阴云慢慢去笼罩你心里的天空吧,即使遇到德高望重的高僧来点化,也不会使你心里的魔鬼驱散的。”

听到老爷爷这样说,吴爱民犹豫地站在那里,他不明白一个年逾耄耋的老人,为什么这样对一个来自中国的陌生年轻人如此用心?不知道是该停下来听老人说故事,还是赶快走开。

“我是一个老兵,”老人把人人公认的光荣的称呼报了出来。吴爱民听老人这样说,心里略觉得放下心来。在遇到不可抗拒的天灾人祸的时候,只要有人喊了一句,“人民解放军来了,”人们那种惊恐慌乱的心顿时就平静了下来。无论在哪里,只要一听到当兵的,悬着的心立刻就放下了,防范的心里也变得友好。老人从年轻人的表情里,似乎看到了些许质疑的神色。以为对他说出老兵的身份不以为然。接着说,

“任何时代,任何地方,都离不开当兵的人,当兵是为了战争而准备的,战争是为了和平,为了和平有时不得不发生战争。每个人的心里,祖国就是母亲,那里有生养自己的亲人跟土地,有安居乐业的家园跟美丽的山川。绝不容忍外国侵略者的入侵,特别是祖国的军人,更是责无旁贷地把侵略者打出去。一个男人即使不能成为一个兵,也要有一颗当兵的心。一个人不是当了兵,才有护卫祖国的责任,而是为了这份责任才到护卫祖国的最前沿。不是没有当兵就没有尽到护卫祖国的义务。即使不当兵,也同样做到跟当兵一样肩负的责任,因为任何时候祖国的建设、发展、富强跟安全都是同等重要。如果一个男人为自己自私的感情深陷不能自拔,那他一定不是个优秀的男人。那些卫国战争而牺牲的烈士,绝不会想到自己的牺牲会给父母带来怎样的悲伤,那样他的父母一定痛骂他是一个不争气的孬种。”

这样带有说教性的言论,年轻人早就听得耳朵起老茧,心里是极反感的,再好的说教都是不顶事的,先是要保障平等的活下去。但今天在这里从一个耄耋老兵嘴里说出来,似乎有着某种完全不同的意义,甚至使他感到有些震惊。像这样年纪的老人,除了灰色的信念,再也难有催人奋进积极向上的理念,好像一切都属于年轻人该干的事,吴爱民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动力,使老人有这样的觉悟。他开始甚至以为老人是一个骗子,经过这一番说辞,使他想到,“因为任何一个骗子不会说出这样带有哲理的话。任何一个骗子不会有这样的思想觉悟,有这样思想觉悟的人怎么会是一个骗子?再说像这样大的岁数绝不可能拿着自己是一个老兵的身份来欺骗一个毫无收获的人。其实他的想法实在是多余的,这里的法律绝不会让骗子横行到处处使人提防的程度。吴爱民情不自禁的叫了一声“老兵爷爷。”

听到年轻人有礼貌的回话,老人就像他乡遇故知一样高兴地说,“一听你说话的爽快劲就知道你们是来自中国东北。”

听到老人说自己是老兵,吴爱民双掌相对朝老人敬拜了一下,他从小就对当兵的尤为羡慕,更别说这样年纪的老兵,“老兵爷爷,这么说您也是从东北来的?”

听到年轻人说自己也是东北人,老人脸上顿时涌上一团喜色,笑呵呵地说,“难道你从我说话里听出了中国东北味儿?”

吴爱民轻轻地摇了摇头,意思是说,“不知道。”

“我祖上是广东韶关的,我是这里生人。”吴爱民去过南粤一带,看到老人的居屋家什,品茶论道的行止,多少带着那里的遗风。

“您汉语怎么说得那么好,比我们发音都准确。”吴爱民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猜想老人年轻时候定在汉语上下过功夫。

“我从小就热爱国学,身边的亲人又都在这里教国学。”

吴爱民一脸吃惊的样子,似乎在说,“自己读书的时候把时间都荒废了,那些被人公认经典的书籍自己简直羞于翻起,更别说深妙的国学。没想到国学在这里早就盛行。”老人以为年轻人有些不相信,说道,“国学是华夏文明的根,”老人在说华夏文明几个字的时候格外加重语气,表情露出满满的骄傲跟自豪,“汉话,汉字是炎黄子孙的魂,哪里能轻易丢掉呢?不像现在这里的年轻人,国学课总是不好好学。其实我也不知道你们是哪里人,只是冒昧问了一句,没想到真的猜准了。”

“如果没有急要的事可办,安心坐下来,陪我喝喝茶,说说话。相信我不会给你带来害处的,如果你在这里经济上遇到困难,我多少可以帮助你们的。”老人这样一说吴爱民感到不好拒绝老人的好意了。吴爱民看了看苏方达,“反正咱们没啥事儿,哪里人都是死多的,倒不如听听老人讲一段故事,沾沾老人的福寿,岂不更好?”

“你说的算,我是陪你出来的。”苏方达言外之意只要你高兴咋样都行。

“老兵爷爷,您真是一个好人。”吴爱民满脸笑容不失带着几分好奇边跟老人说着话,边在老人递过的马札上跟苏方达一起坐了下来。老人拿过两个茶盅,动作灵活准确地把刚泡好的茶汤斟入茶盅。

多好的老人,瘦瘦的身体使他显得很健康!明亮的眼睛使他显得很精神!条理清晰的谈吐使他有一种饱含学识的儒雅之气!似乎老天给这样的老人多一点福寿才是理所应该的。吴爱民心里想着,嘴里说到。

“老爷爷,您的身体真够硬朗的,耳不聋眼不花手脚也灵活。”

“能从那个年代活过来都是幸运的,还能喘气畅快的已经不多了,活到我这个年岁,什么金钱财富,名誉地位统统都不重要了。”老兵爷爷说着停下喝了一口茶,又接着说,“我算是受老天特殊的恩赐,让我看到人世间这么多生活幸福心情愉快的人,看到人世间天翻地覆的变化。”老人的话语虽然满满的知足感,但表情里多少带着苦情的隐衷。

吴爱民凭着自己少有喝茶的经历,对各种茶的味道口感还不能说得上品茗论道,不过这天是他品赏过的最有特色的茶道。老兵爷爷留住年轻人的脚步,是想把自己的心里话讲给人听,特别是想讲给来自那个遥远东方国度的人听。

当吴爱民回忆人生那段经历的时候,使他感到那天老兵爷爷的讲述给他带来的收获,远比在那里干一年活得到的收益还要多。使他对人活着意义跟生存价值有了新的认识。听了老兵爷爷的讲述,觉得不仅仅是老天给老兵爷爷带来了福佑,老兵爷爷正在用他有限的生命在向人世间播撒着爱的福音(他不懂什么《圣经》不《圣经》的,在他心里老人的讲述绝对算得上是人间最好的福音)。

“以前我总不明白,好像人无论怎样活着都逃脱不了被人死死拿捏的权柄,好像人的命运永远被一张无形的网牢牢罩着,即使人们实在无法忍受下去,打碎了那张网,用不多久又有另一张网罩了过来,知道这张网是什么吗?”

吴爱民跟苏方达都摇了摇头。老人接着说。

“那张网就是封建君主制度,在封建君主制度里人民是君王老爷们的家丁护院,是他们的财产的一部分。前朝君主对人民搜刮残害得太厉害了,便有人站出来揭竿而起带领人民起来反抗,摧毁前朝的君主,建了一个新的王朝,人民的命运不过由一个旧主子换了一个新主子。新主子开始对人民还算好点,接下去一点点又走上前朝灭亡时期威腐残暴的老路。

吴爱民开始听到老兵爷爷没头没尾断章取义的谈话有些找不到思路,当他完全理解老人是在说他祖上为什么流落到南洋的简短经过时,开始对老人语言表述能力的误解感到悔愧自责跟得到的教益永远不能使他忘记。老人不知期待了多久才遇到一个大陆来的游客能坐下来倾听他满腔挚诚的乡愁,又不知陌生游客有没有那份耐心坐下来细听他的唠叨,因此尽量说的简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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