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第一次,时夜生从人类身上体会到了什么是“呆滞”。
六号在不知情的状况下疯狂求偶,它又何尝不是?
——解决掉欺压徐久的上级,是为了在徐久面前显示自己的谋略与智慧;用口饲的方式给徐久喂食,既是无法忍受“他在挨饿”这个事实,也是为了满足自身的贪欲,好让人类的肚腹胀满属于它的东西;而清洗瓶瓶罐罐时的把戏,则是小小的炫耀,以此佐证它愿意满足徐久一切的需求,不管那是什么样的需求。
伴侣。
时夜生呆呆地盯着徐久。
我的……伴侣。
徐久被它异样的安静搞得毛毛的,忍不住伸出手,在它脸颊的位置上抚摸。
“怎么啦?”他问,“咱们是不是又有麻烦了?”
时夜生下意识地顺着他温暖的掌心蹭了蹭,发出低沉的呼噜声。它学着人类的样子摇头:“不,算不上麻烦。”
徐久看着他,眉心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仔细地端详着时夜生,轻声道:“你说话更流畅了。”
时夜生与他漆黑的眼瞳对视。
徐久仰起脸看它的时候,目光中带着探究的茫然,就像独自行走在丛林中的旅人,可以隐约地预知到危险,却又不明白那危险究竟从何而来。
——透过我的皮相,他真正注视的是谁呢?
时夜生露出波浪形的笑容,神态犹如一只摇尾乞怜的,温顺又讨喜的小狗,它说:“我可以进化,可以学习,我会变得越来越强。”
望着它的脸,还有熟悉的表情,原本在徐久胸口提起来的气,又悄无声息地松懈下去了。
……可能我只是太紧张了吧。
“真好,”他夸赞它,“我就知道你是最聪明的。”
他们靠在一起,相互依偎了一阵,徐久心头的怪异感逐渐散去,他又能将心里话拿出来对六号说了。
他慢慢地道:“其实有件事,我想了很久。”
“是什么?”
“这些天发生的意外实在太多了,感觉比我过去二十年经历的还要曲折。”说到这,徐久稍稍走了下神,“很久以前,我在书上看到有人形容这种情况是‘坐过山车’。我对这个说法很感兴趣,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过山车嘛,连学校的大门都很少出,就去找了过山车的图片来看。好高好大的铁脊梁,像架在高空的列车,好多人在上面来回穿梭……”
他低下头,沉默了片刻,又打起精神,没头没脑地说:“我想去坐过山车。”
时夜生没有犹豫,立刻点头:“好。”
“不是!”徐久着急起来,他扭头看着六号,“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这儿是南极,是莫比乌斯的研究站,怎么可能有过山车?我是想走,我想出去,想离开……我再也待不下去了。在研究站,我没有名字,没有身份,连命都不是自己的!我……”
他说得激动,一时语塞,时夜生看着他,重复道:“好。”
它接着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要自由。”
现在就走,固然是件十分可惜的事,毕竟人类在冰原开拓的基地广阔,资源储备丰富,他们本身又是特别美味的口粮,更不用说,还有数量惊人的碎块没有回收。
然而,伴侣的意志就是无上的旨意。一切俱为转瞬即逝的脆弱之物,只有眼前的徐久,才能与它厮守终生,相伴到世界的尽头。
徐久愣了下:“所以,你会跟我一起走吗?”
这话一出口,他便局促地红了脸,急忙补充:“不,准确来说,应该是你带我走才对。因为眼下研究站已经彻底封锁,只能进不能出,我……我没能力一个人跑出去,必须依靠你的帮助……”
他的语气里含着那么多的不安和忐忑,听得时夜生的心都发颤了。
在这之前,时夜生筹划了六号的许多种结局。那个碎块在伴侣心中的份量如此之重,就算自己要把它完全吞噬,再彻底取代它的地位,也是理所应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