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个时候,盛玉年反倒逐渐冷静了下来。
与眼前的三头恶魔对视,他站定了,一步不让,慢慢摘掉了头发上,脸上的蛛丝。他整理衣物,将外套上的褶皱捋平,再拍掉裤子上的灰尘。
很快,他看起来又是那个风华绝代的盛玉年了,他沉静端庄的面具,更没有丝毫破裂的痕迹,依旧完好无损地浇筑在他脸上,使他雪白的面容晕开了玉一般的华光。
他看起来不像是马上要葬身于此,更像是即将盛装登场,出席一场宏大的晚宴。
而他腿间束住的小刀,也在这一刻紧绷起来,仿佛要猛地脱鞘而出。
下一秒,苍老的声音划破黑暗,来者吐出了一个盛玉年无法理解的复杂音节,立刻就让三头人蛛忌惮地连连退步,同时让盛玉年头晕脑胀,颅内压强骤然升高,几乎在瞬间喷出鼻血来。
更多伶仃锋利的点地声,他勉强抬起眼睛,看到一只灰白色的年迈人蛛,在其他小蜘蛛的簇拥下缓步走出。
牠很老,枯槁的白发就像薄脆的蛛丝,堆叠在头颅上,三对眼睛中,有两对已经黯淡无光,剩下的两只眼睛中,也有一只已经全瞎。那蛛腿上的绒毛早就斑驳脱落,裸露的乳|房便如空荡荡的瘪口袋,挂在牠瘦骨嶙峋的锁骨下方。
蜘蛛鬼婆睁着一只眼睛,将盛玉年打量许久。
牠没有动,身边的小蜘蛛却像听到了什么指令,将一颗黏糊糊,腥气扑鼻的血红色圆块投向了盛玉年。
盛玉年不好接,更不好不接,他一下拔出腿上的小刀,准确无误地在半空中挑住了那块东西。
他仔细端详,却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的。
蜘蛛鬼婆沙哑地嗤笑一声,牠嘴唇微动,再次吐出一个音节。
这次,盛玉年的鼻血真的喷出来了,连他的眼珠都涨红着剧痛,只要蜘蛛鬼婆再说一个字,他的双眼也一定会跟着爆开!
黑暗中回荡着阵阵嘲笑,有的尖锐,有的嘶哑,有的悦耳动听,有的低沉雄浑。
等到痛意过去,盛玉年泰然自若地直起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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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概理解了对方的意思,没有多做犹豫,就将那块不知是果实,还是生肉的东西塞进嘴里,大口咀嚼起来。
腥甜的汁水满溢口腔,盛玉年就像在嚼一颗生鲜的牛心,等到他完全咽下去之后,鬼婆盯着他,开始语气酷烈地说话。
一开始,牠的语言还是人类无法理解的古奥,但牠说得越多,盛玉年耳中的恶魔文字就越是清晰,他的鼻血止住了,脑子也不再是快要涨裂的疼痛。
“……在这里,罪人的性命都是属于穆赫特的。”蜘蛛鬼婆说,这是盛玉年听懂的第一句恶魔语,“你的皮、肉、骨、血,只有牠才有资格做出裁决。想要活下去吗?去侍奉穆赫特!想要完好无损地活下去吗?去侍奉穆赫特!”
牠反复叙述的名字,顷刻在小蜘蛛中引起一阵骚动。
“穆赫特……”
“高傲的穆赫特。”
“盲眼的穆赫特!”
“年轻的穆赫特啊……”
“垂垂老矣的穆赫特!”
它们嘻嘻笑着,又叫又跳,在鬼婆的足肢和肚皮底下密麻攒动,足以让任何一个身患密集恐惧症的患者气绝而亡。
盛玉年咳嗽了两声,努力适应残留在舌头上的浓厚腥气,他困惑道:“穆赫特……?”
这个名字刚一从他嘴里说出来,他的头顶就忽然传来一阵窸窣沉重的动静。
盛玉年下意识抬头,雪白蛛丝的光影里,他只看到一个赤红的巨大影子,挥动着沉郁如血的八根蛛腿,缓缓退到更上层的空间,消失在层叠的罗网当中。
“牠一直在看着你。”蜘蛛鬼婆意味深长地说。
盛玉年没有说话,他的脑袋还在飞速旋转。
迄今为止发生的事,一下就打破了他原先的规划。他来地狱是享乐的,而不是为了掉下万丈深渊,跟一群各式各样的蜘蛛恶魔生活在一块儿,还得去侍奉什么“穆赫特”。
但换个角度,盛玉年一直是个善于审时度势的人。他很清楚,自己落到这里,就意味着没有别的选择可言了。形势比人强,恶魔更比人强,他必须要小心,否则,他的下场比李绩也好不到哪儿去。
“跟我来。”蜘蛛鬼婆说。
盛玉年拖着酸软的腿,依言跟在鬼婆身后。
“牠为什么不杀我?”盛玉年问,“我以为恶魔会很喜欢罪人的灵魂。”
鬼婆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