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低估了人类的创造能力,也低估了人类可以在毁灭之道上走得多远,多深。一百万束狂怒的雷霆淹没它,恰如它吞噬猎物的血与肉,高热和剧痛以同样的姿态将它吞噬,毫不留情。
六号焦黑,破碎,散落成数不尽的残渣,一半的身躯成为飘散的灰烬,另一半的身躯沦为抽搐的碎肉,与尘土混合在一起。
它的意识亦分散了,新的大脑,新的神经中枢,开始在新的肉|体中生长。六号再次醒来,第一时间就利用小而灵活的体型从焚化炉前逃开。
它不在乎有多少和自己一样的同构体流落在外,更不会想要与它们联合起来猎食人类。事实上,从它们分散的那一刻起,同构体之间就只剩下一种关系,即主导者与从属者的关系。直到所有的同构体重新融合成一个整体之前,这场搏杀与同类相食的盛宴都不会落幕。
因此六号不会有任何伙伴,更别提盟友。只是,就在它避开来回走动,手持亮光的警卫,滚落进那个物质资源丰富,被称作“垃圾箱”的地方翻找食物时,一名比其他个体更加瘦弱的人类却不慎发现了它。
奇怪的是,六号居然还能记起这个人类的面容,在它为数不多的印象残片里,这个人类,还有他的同伴,就是打扫食物的那些食物。
可惜,以六号当时的体能,纵然可以生成致命的毒素,也无法弹跳出有效距离,降落在对方身上。它只能选择一个更加符合当前情况的决策。
——利用崭新的记忆库,它在刹那间模仿了十几种幼崽的呼唤声,试图激起眼前这名人类的垂怜之情。
人类僵在原地,他疲惫的面上闪动着讶异的神色,就在这时,六号感应到了朝这边赶来的脚步声。
显而易见,人类也听到了,慌乱仅有一瞬,他很快下定决心,伸出体温略高的手,将六号一把抓住,塞进胸前的位置。
他身上不仅有咸涩的汗水,六号更嗅到了熟悉的,毒素腐败的味道。
他有足够的理由向他的同族告密,六号思索,并且如此推理。
刚好,它与猎物之间的距离也已经被缩短到无限小,只要轻轻一刺,这个胆大的人类就会当场毙命。它会尽量吞吃他的血肉精髓,补充自己的能量,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六号的谋划被迫中断,它的杀意也随着另外几名人类的离去而消散。
为什么?
“困惑”的感觉,首次翻涌上它的心头,犹如笼罩而来的迷雾。或许这就是吸收人类带来的副作用——软弱的生物拥有同样软弱的多愁善感,现在,这些陌生的情绪使它加倍苦恼。
漫长的一生当中,除了进食、生存,它第一次有了另外需要考虑的事情。
为什么要救你的天敌,为什么要保护我?
“小蠢货,急什么?这东西不是这么吃的!”
食物散发着颇具诱惑力的能量气息,六号不受控制地飞扑在上面,同时好奇地观察着面前的人类。
……母体。
一定是它先前的表现,激发了人类基因深处的母性本能,导致对方主动承担起抚养自己的职责。
是的,一定是这样。
这一刻,六号想通了一些事,同时接受了人类与自己之间诞生的,全新的关系定位。
——母体与幼儿。
紧接着,它有了一个名字。
“六号”。
这不是个好的称谓,通过汲取的大量人类
认知,它可以如此断定。但人类真诚的言语,还有他对此不加遮掩的愧疚,使六号原谅了他的过失,并宽宏大量地接过这个简陋的代号,将它置于头顶。
毋庸置疑,母体是拥有一些特权的。既然人类主动愿意承担起抚养它的责任,六号理应对他多一份纵容与优待。
黑夜里,它牢牢在母体身上霸占着制高点的位置,数番苦寻,也未能找到名为“小白”的挑战者、窃贼。
六号不甘地恢复了原先的姿态,七八根短短的口腕,无意识地在徐久的下巴上来回盘绕。
在长久难消的气恼中,它渐渐进入休眠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