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枫生长在北方城市-------青岛,这是一座美丽的小城。美在她有中国北方难得的海滨,美在她有中国大陆少有的风情。这里的人,既有着中国北方人的豪爽、大气,又有着中国大多数人不太在意的情调,二十世纪后把这叫做“小资”,成了一种美誉。要知道,六七十年代的“小资产阶级情调”是要被批判的。
虽然现在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小资”情调只能算是一种独特。但一定要找准对象。如果找错了对象,兴许会被孤立,也是说不准的。就像邱枫,她只能和丽丽一起享受小资情调,在北大,她还没找出其他人。要说起来,小芹也是山东人,是邱枫的老乡,但她怎么也不会想和小芹一起享受小资情调。
说起来,青岛的地理位置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好的一面,是从自然条件讲,她临海,在大陆的边缘,气候便少有北方城市的风沙,干燥,反倒是湿润,清爽。说她清爽,是因为她的湿润,不像南方水乡那样潮湿得粘腻。不好的一面在于,她属山东省,地理位置却在省版图的边缘,距离省会济南路途遥远,似乎难成气候。
再有就是,青岛人民是把崂山也算在家乡版图中的,这样看来青岛可不算小,而且有山有水。最令人称道的青岛特产是,盛产美女、帅哥。
按照中国人大而美的审美标准,江南美女的小巧玲珑应该是有些病态的美。而身材高挑,浓眉大眼的北方佳丽,才更符合中原文化为代表的东方审美。八十年代活跃在电影屏幕上的女明星,都是浓眉大眼,略施粉黛,粗手大脚的现代女性。男明星则是胡子拉碴,身材硬朗,能讲糙话,爆粗口,才可担纲正面角色。那种长相歪瓜裂枣,身材五短三粗的,则是天生的反派,而女星似乎少有反派角色。
邱枫生于四十年代的青岛,虽然那时的青岛远比不上上海的繁华,但她的异国情调也是北方城市不多见的。
邱枫的出身很卑微,她的母亲夏目栀子,是被日本军人遗弃在中国大陆的,那时她是个新婚却寡居多年的日本女子。抗日战争胜利后,日军逃回日本本土,许多家眷来不及带走,滞留在中国大陆,境遇十分凄惨。她们不是大日本帝国的军人,可以不必破腹自尽,可谁能体会她们内心的挣扎,比自尽更痛苦百倍,千倍。
夏目栀子,肤白貌美,身材不高。四六年的一天,她居住的地方失火,逃脱不及,腿砸伤了,被送到战后的伤兵医院。简单治疗后,她被要求离开医院,栀子操着生硬的中国话,要求继续留下来,因为她实在没地方可去。她猜想,她之前住的地方一定是被人故意炸毁的,那些人一定都是仇视日本人的。
于是栀子继续赖在伤兵医院的床上,可是不再有人给她食物。她想着自己就这样饿死算了。其实那时候她刚刚从日本来中国不久,新婚后丈夫就随部队进入中国,多年来她一直孤独地等在家里,这次本是来探望的,不想却成了一叶飘零,不知飘落何处。想想她只能暗自垂泪。
一位中等身材的中国男子蹲在栀子的担架前,轻声地问她,那人叫她“老乡。”栀子不敢答话,她担心自己生硬的汉语会给自己惹麻烦。那男子自顾自地解开包在栀子伤口上的绷带,检查着她的伤口。
他看见栀子的嘴唇都干裂了,就端来一碗水,“老乡,你喝一口吧。”
“谢谢。”栀子的确好久没喝到水了,她一饮而尽,然后把碗还给那个男子,她看到男子的眉头皱紧了,心想:听天由命吧。
“你是日本人?”男子问道。
“是的。”栀子轻声回答,声音很低。她想,若不是自己身上穿着中式的褂子,恐怕早就活不成了。
男子说自己是中医世家,专治跌打损伤,她劝栀子到他家里去住,伤筋动骨一百天,要好好调养才行。栀子不肯,他也没再坚持。接下来的数日,那男子都会来看栀子,带来厚厚的被子,为她铺在担架上,还为她端来家里做的鸡汤,蒸的馍馍。
“吃吧,我们这里叫‘炊饼’。”男子对栀子总是笑吟吟地。
后来,栀子知道男人叫邱贵,尚未娶亲。看他那样老成,却比栀子还小了一岁。两人私定终身,但事情并不像邱贵想得那么简单,他的老父亲坚决不同意,还把栀子赶出家门。但邱贵认定了栀子,他拒绝相亲。在他的指导下,栀子在伤兵医院做起了护士,平时她会洗绷带,帮助邱贵给伤兵换药。两人一起住在伤兵医院,过得艰苦,但很快乐。不久,他俩生下一个千金,邱贵给取名:邱枫,因为她是四八年的秋天降生的。
邱枫降生后,邱贵的老父亲终于认下了邱枫母女,但要求栀子不能回日本,要求邱贵把祖传秘方留给男性学徒。没过几年,爷爷就去世了,那还是解放初期。邱枫对爷爷印象不深,但他讲的古,她一直记得。哪吒,八仙过海,泰山老祖-------,有些邱枫成人后查到了相关的记载,有些没有,不知道是爷爷杜撰的,还是道听途说,但邱枫似乎对记载之外的部分更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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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贵把女儿视为掌上明珠,他本来心思就细,会剪纸,还会编织,他说娶妻前家里的针线活都是他自己做的,为的是省钱。
栀子则信守对公公的承诺,一直未回过日本,也从来不教邱枫说日语,直到她去世。邱贵想把家传的跌打损伤膏药秘方传给邱枫,但她拒绝了。
邱枫喜欢读书,邱贵一直供她上最好的学校,大学她上的是山东大学,打下了深厚的古文功底。毕业后她说要去日本留学,邱贵犹豫了。但最后还是让闺女去了,没成想邱枫在日本一待就是八年。平心而论,邱贵不愿女儿找日本人做丈夫,可他想看到女儿结婚。但当邱枫回国时,邱贵已在医院的病床上奄奄一息了。
邱枫心里也很后悔,觉得自己对不起父亲,他一辈子都没走出过山东。邱枫很理解那些反对她当中文系系主任的人,其实她心里也不想当什么系主任。她喜欢创作,但她始终觉得,女性创作受到的束缚比男性大,许多知名的女作家,也只能写一些个人的经历,之后就跌入创作的枯竭期,十分痛苦。在日本的几年,她走访了台湾,港澳,东南亚等地区,她想充实自己,丰富内心,她怕走到创作的枯竭中,困厄而终。
在日本的几年,她也亲身经历了“四小龙”的腾飞。改革开放后,她关注到粤语歌曲的流行,感受着边缘之水的美。她思考着,中国南北文化的差异。在日本,许多人是向往中国文化的,毕竟从唐朝开始,中日之间就有了文化使者。她觉得为什么日本弹丸小国都可以有诺奖得主,而汉语作为四大文明保存最完整的文明,到现在都没有诺奖得主呢?她在群莉、小芹身上看到了创作的潜质,但感觉她们还在为生计而拼搏。丽丽呢,大气,但显得经历很少,很单纯。要知道,单纯,对于想投身创作的人,并非好事。
邱枫主张有争议的事就先挂起来,否则时间都会被浪费在无意义的争论上。像系主任的问题,她就是这样向校方主张的。她心里想的是,到西北等一些地方走走。中国太大了,要去的地方太多,她多想去那些令自己神往的地方住下来,成为那里的市民,用文字描摹那里的一切。这是她想到的避开创作枯竭的方法。她常常觉得自己很卑微,还没开始创作,就在为创作枯竭而担惊受怕。
她在知道小芹是山东人后,就邀请她到宿舍来了。她跟小芹聊文学,聊《聊斋》。她发现小芹内心十分丰富,也知道她的家庭很幸福,而她一直是被宠大的。所以邱枫觉得小芹还是个孩子,她需要成长,尽管她很有才华。
邱枫和丽丽的想法一样,她觉得大家都需要出去走走。她写了一封倡议书《边走边唱》。打算利用暑假,组织学生游走天下,到一地了解一地的历史,风俗。所谓边唱,类似去民族地区采风,学一些当地的民歌民谣,填上汉语新词,争取能创作出口耳相传的流行歌曲来。
她觉得中文系的问题在于,学生所学,没有看得见的成绩。比如经济系可以解决企业的问题,历史系有课题,中文系呢?她想,中文系的出口应该是最宽的。比如为影视创作原创文学作品,比如倡导民众阅读。所要解决的是发现兴趣者的问题。这也让她对乌达尔感兴趣了,她觉得这个来自非洲的留学生,其实很单纯。兴趣广泛,精力充沛。再有就是吕一鸣,她向吕一鸣要了一份《北大边缘人》,看了觉得很有意思。
初一的早晨,也许是京城街道最宁静、最寂寥的时候。满地是花炮的碎屑,空气中还留着烟火的味道。赵大夫走在回家的路上,她只能推着自行车,慢慢向前走。担心车带被什么东西扎破了。到家门口,也是一地的花炮屑。她提醒自己,屋里一定更不堪,千万别发火。
果不其然,厅里的沙发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位男士,蒋耀先见她回来了,立即站起身走到了屋外。
毓秀,蒋耀先几乎同时问着对方:“过年好。”两人都笑了。
毓秀瞅瞅丈夫,精神头不错,“怎么样?这年过得带劲儿吧?”
蒋耀先伸了个懒腰,说道:“年轻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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