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罪虚弱地动了动嘴皮,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这是窗外忽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哨响。
这种哨响,和踏仙君消失时发出的响动简直一模一样。
楚晚宁听到这动静,脸色愈发苍白,他几乎是焦躁地紧盯着怀罪的眼睛:“求你,除了你,这世上谁都帮不了我,再没有其他可以托付的人了。”
听到托付两个字,怀罪一下子愣住了。
他的瞳仁里,似乎一下子有了老朽之人的浑浊与沧桑。
最后他接过那只香炉,轻微地点了点头。
哨声更尖锐了。楚晚宁回头看了眼窗外夜色,而后对怀罪说:“请大师一定要守好龙血山洞窟,还有,如果世上出现了踏仙君,或者……如我所言,出现了某种大天裂,事态势必有变——那个时候大师应当确信我今日所言,绝非虚假。”
哨声凄厉,几乎撕破耳膜。
楚晚宁转身奔入夜色,最后只来得及深深望了怀罪一眼。他原本是想作师徒礼的,可手抬到一半就顿住了,他闭目阖实,长作揖,将别离。
那一瞬间,怀罪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蓦地站了起来,朝楚晚宁喊道:“你……你知道我做过什么吗?那个世界的我难道没有对你做出同样的事情吗?……你不会再信我了!”
楚晚宁却只是摇了摇头,面目在夜色里都是模糊的。
“大师……”他的身影越来越远了,“我没有时间了……求你,想想办法……”
“无论用什么法子都可以,这件事太重要,请你一定要劝动我听你的话,让我和他一起来龙血山。”
他终于不见了。
夜幕昏沉,繁星透水。
怀罪追出院子,只看到极远处一道比黑夜更沉重的晃闪而过,楚晚宁已不知所踪,唯有手中那只香炉仍在,满载灵力,被他牢牢地握在了掌心里,证实这一切竟不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墨燃眼前场景剧烈晃动,之前所看的一桩桩一幕幕犹如雪崩尽数散落,残砖断瓦,林林总总。
“他说无论用什么法子都可以,但是,能有什么办法?”怀罪叹息道,“他早已不再信任我,对我避而不及。何况我心中终究有所保留,不敢确信这一切是否是个阴谋。”
“直到彩蝶天裂,晚宁离世,我才在复活他之后下了决心,修书与他。”
“那封信,我几经斟酌,因不知幕后之人有多神通广大,所以不敢在信中明言真相。我也实在没有别的借口可以找他。何况他法力强大,更兼死生之巅玉衡长老要职。我根本不可能强带他离去,最后我想,他这些年灵核未曾完全修复,大概很不方便。我便以此为由,请他来龙血山一见。”
“但我骗了他十四年。所以无论我言辞如何恳切,他终究还是不愿信我……”
一声幽幽长叹,声音近乎惘然。
“我一直在等。就像近二十年前,我将他囚禁在山上时,每天来找他,期待着他能改变。后来我也每天都到龙血山寻他,希望他能够回来。”
“要是他能再给我一次机会,那该多好。”
老僧苍老的声嗓犹如断线纸鸢,飘飘荡远:“我的时日着实不多了,我知道我已等不了太久。所以最后,我做了这一卷轴。在这其中,我百般思量,几经更改,放入了一点又一点曾经并不想放入的回忆。但我终究是个懦夫,这个卷轴,我其实并不希望他在我活着的时候瞧见……我受不了他难过的眼神。他十四岁那年,那种眼神,我就已经看够了。”
“所以,晚宁啊……”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似是重负落下,“等你瞧到这里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圆寂了。”
“我这个人还是很自私,为了不看见你恨我,只有在临走前,才敢把全部的真相交给你,交给你所说的那个叫墨燃的孩子。对不起,那一年,是师父错了。你是个活生生的人,从来都是。”
怀罪停顿半晌,蓦地沙哑了,他道出了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楚公子,你能不能宽恕我?”
一声楚公子,不知是道与百年后的楚晚宁,还是道与百年前的楚洵。
音毕,倏忽起风了,无数的记忆碎片像是皓雪,犹如飘絮,纷纷扬扬拂面而过。那些两百年的罪与罚,十四年的喜与悲,都在此刻交集——
稚子在笑:“你对一,我对一,什么开花在水里?荷花开花在水里。”
少年在争:“不知度人,何以度己。这仙,不修也罢。”
到最后,凤目阖落:“就此别过了……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