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听见徐久的心愿之后,时夜生的计划全落空了。
内斗意味着力量的无端消耗,在人类的研究站里,不知道潜伏着多少蠢蠢欲动,觊觎伴侣的同构体,难道它还要给那些碎块提供可乘之机吗?
时夜生因而举棋不定,最后,它还是选择放过了六号的性命。紧要关头,它不能离开徐久。
“好。”它第三次给出肯定的回应,“我答应你,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徐久笑逐颜开,心里充满喜悦:“真的吗?!”
“真的,”时夜生对他承诺,“等我做好准备,你也要准备好,我们一起制定离开的计划。”
徐久用力点头:“嗯,我知道!”
·
是夜,十几束强光手电筒的光柱扫过黑水横流的地面,十几名高大的生化人身着全套防护服,手拎喷火器,行走在阴暗潮湿的下水管道里。
当时建造极地站点的时候,排水系统就是重中之重。建筑师在数百米深的地下围拢出错综复杂的迷宫,混凝土和钢铁合金修建的拱顶仿佛恢宏的宫室,颇具艺术性地呈现出流畅的弧线型,导致人在其中开口说话的效果,比歌剧院的混响声效还好。
【长官,看这里!】队员的手电筒上扫,在铅灰色的墙面上照出一道细如蛛丝的曲折裂纹,缝隙中溢出些许透明的粘稠流体,仿佛在粘合时挤了太多的胶水。
他一开口,十几道光柱一齐扫射过来,将这片区域闪得亮如白昼。光线越往上走,照见的开裂和胶状物质就越多,他们一路顺藤摸瓜,最后,将手电筒对准正前方的头顶。
只见天顶上豁然开着一个大洞,直径约七米,边缘凹凸不平,一看就知道是被腐蚀成这样的。洞口淤积着大量厚重的粘膜,其上长满毛细血管般的纹路,沁出醒目的深蓝与艳青。被强光瞄准的时候,那些肉膜还起伏着脉动了两下,跟活物没什么两样。
【操……】贝塔小队的队长低声骂了一句,脸色难看至极,【真是活见鬼,它们已经长这么大了?!该死的畜生,简直比钻地蠕虫还恶心!】
旁边的队员上前一步,就要拉动喷火器。
【别轻举妄动!】队长当即呵斥,【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不要打草惊蛇,让它们起了疑心。这帮畜生,现在进化得可比人类更聪明。】
队员不甘心地收起武器,一行人顺着粘液的痕迹,谨慎地往前走。越是深入下水管道,他们心中不妙的预感就越是强烈。
渐渐的,他们已经不像是走在人类的建筑物里了,而是行走在已经异化成生物的躯壳内部。下水道两侧的墙壁越发光滑、稠厚,散发出奇异而浓郁的腥气。他们每走一步,鞋底都跟地面扯起千丝万缕的粘连,地板同样坑坑洼洼,像是快要凝固的油脂,稍有不慎,脚下就会重重打滑,擦出一个下陷的坑来。
【必须尽快找到目标,】队长凝重地强调,【然后全力实施抓捕行动,这次务必要处置得不留漏洞,不能再给它们翻身的机会!】
就在半个月前,他还对尤恩博
士的畏惧与恐慌嗤之以鼻。自打知道阿克尔项目的实验体并未彻底死透,反而有相当一部分从焚化炉中逃脱开始,那个老人就终日惶惶,寝食难安。他不仅第一时间封锁了极地站,还把自己关在高度机密的站点中心,他不再信任任何人,连日常三餐都要阿尔法小队亲自护送进去。博士一天比一天消瘦,一天比一天颓丧,直至到了神经质的地步。
“我们不该这么做!”这些天来,贝塔小队只听到他不断重复着一句话,“我早就告诉过时夜生了,我们不该这么做!”
队长曾经以为,这不过是老年人的通病,无论年轻时多么意气风发、天赋纵横,临到老时,都免不了要被衰弱的身躯带垮精神,变得畏手畏脚起来。
但现在他懂了……尤恩博士不是出于胆小,身为阿克尔项目的首要负责人,除了已故的时夜生,就属他对这个异种的了解最深。他惧怕它,惧怕到了噩梦缠身的程度,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他一个人知晓,极地站里究竟流窜着什么样的可怖之物。
【到时候,我们准备怎么处置它?】队员问道。
队长果决地回答:【我们将上报总部,准备一颗永不归航的卫星,然后把它们发射进外太空。那才是这些畜生的最佳归宿。】
说完这句话,他便大步流星地迈开步子,以远超常人的速度,冲向道路尽头的目的地。
等他们终于临近目的地,打开一块早已被腐化得脆弱不堪的墙板时,面对眼前着这个几乎可以被称为“巢穴”的巨大空间,所有人都惊呆了。
“天啊……”
看着眼前的景象,有的队员甚至放弃了早已纯熟的密语,转而使用母语,面无血色地喃喃。
怪物。
这真是怪物才能创造出的盛景。
在此之前,他们从未想过自己能见识到这一幕,简直是某种意识流的油画照搬进了现实——坚不可摧的合金融化流淌,和那些各色各异的放射性废料搅在一起,如同怪诞的巨大染缸。生物质的厚重粘膜闪烁着流光溢彩的幻色,彻底改造了这片区域。这儿就像巨兽的腹腔,成千上万根粗壮的蓝紫色血管埋进肉壁,此刻正有力地搏动着,震得站在上面的人脚底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