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殷胥自从第一次大朝会之后,就开始外面套着皇子朝服的最外层,里头随便乱穿的不合规矩,裤子靴子也换成自己更舒适的便衣。其他几个人还觉得他是在作死,让殷邛抓着了就是可以滚回家不用再来的地步,却渐渐发现,朝堂上许多重臣、甚至连殷邛,着装上也相当随意,并不拘束于礼制。
殷胥前世就知道,大邺朝堂上随意惯了,等到了夏天,连殷邛都会穿着赭黄圆领便装来上朝,根本不用扛那么重一身皇子朝服在这儿累自己两三个时辰。
其他几位皇子开始逐渐效仿殷胥,就这么听政到入了冬,殷胥在朝服内加的衣服也越来越多了。
他本就娘胎里带毒身子发寒,这会儿长安城都已经飘了雪,殷胥自知病秧子不逞强,手里团了个手炉,呼出一团罩在脸上的热气,身后耐冬打着伞,随着引路的黄门往前走。从东宫走到这前殿来,总是要经过含元殿侧面那个旷阔的可怕的广场。
此刻连这个广场都落满了雪,几个石灯像是落在白饼子上的芝麻,整整齐齐的排列着,向远望去,可以俯瞰整个长安的含元殿也白的灼眼。
四周也没有旁人的脚印,这一块完整的雪地总有让人上去踩几脚的*,果不其然,从殷胥背后,两个疯小子修与柘城就冲了过去,卷起一阵雪花,若不是怕弄脏了朝服,都恨不得滚进雪地里。
泽在殷胥前头喊着:“快给我起来,这都快到含元殿了,上头一抬眼就能看见你们几个疯,能不能老实点!”
兆这个强忍住不去踢雪的,也在表情上表现了对那两个弟弟的嘲讽鄙视。
一场雪,就将五位殿下,分成了“没头脑”和“不高兴”两派。
兆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脸都快要冻青的殷胥一眼,道:“今年下雪这么早,没有冷成这样子吧。”
殷胥带着宫里头给新做的黑色皮手套,脖子上挂着灰色的狐皮围脖,半个下巴都埋进毛里,看不清脸的轮廓,鼻头微微发红,双眼都冻的比往常要亮。
一般入了腊月正月,众人才会裹成这样,旁边耐冬都只穿了一件薄袄子做个意思。
殷胥:“怕冷。”
他纵然性子算得上坚韧,吃的苦也不少,前世却也没少被崔季明嘲讽是个公主身子。他的痴傻之症连带着后头早晚会爆发的头风病,都是娘胎里的病,他从小就身子冰凉,到了血气方刚的年纪,掌心也传不出多少热度来。
冬日里自然冻的受不住,雪里多待一会儿就身子发僵。
若是到了夏日,他也好不了多少,就跟一个冰块儿扔到了火炉上差不多。
兆看着他冻的发红的脸颊,面上露出几分可乐的神情,仿佛总算是在这个面无表情的殷胥身上找到几分弱点了。
快到了含元殿,修才不舍的扔掉手里攒了一路的两个大雪球,一队皇子从侧边门进了空旷的含元殿,里头这么大的空间也烧的热腾腾的,泽就想起薛菱那句“大邺穷啊”,牙酸似的吸了一口气,带着四个弟弟站好了。
群臣也都渐渐从下头长长的龙尾道走上来了,殷胥慢吞吞的解了围脖摘了手套扔给耐冬,两只手合并站在了兆后头。
兆瞪了他一眼,殷胥接收到了也不打算理他,却不料这眼神实在灼人。
他只得转过脸去。
兆:“你吃了些什么,长得跟个拔干的竹子似的!这不才半年不到,你……你要不去站到泽旁边!”
兆五官在兄弟当中也算是俊美的,却偏生个子一般。万贵妃就是个娇小身材,他倒是这点仿母亲,比殷胥大了一岁,却比他还矮了半个脑袋。
殷胥自己知道以后还会抽出个大长个头来,前世也没少人说他不长脑子,光长个子,殷胥不甚在意:“那于理不合,倒是阿兄,应该多吃点好的补一补。”
兆狠狠剐了他一眼,闷不作声了。
今日不过是小朝会,殷邛却显得十分兴致勃勃,他面上甚少见这种样子,手里头拿了一条折页本,跪坐在皇位之上。
下头群臣也在温暖的地毯上跪坐四列,先是几件不痛不痒的汇报,殷胥听了开头,就大抵知道了殷邛的态度,并不太在意。
往旁边一看,不高兴一派的皇子都脑子拼命的在转,没头脑派的皇子则都已经开始玩袖口的线头了。
殷胥抬头望去,殷邛正在群臣的斗嘴中展开了他手里那封长长的折页本,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要众人安静,忽地从含元殿背后的西北角上,传来了震荡整片大兴宫的钟声!
一声钟声过后,则是紧接着一段如同丧失心智的疯子拿脑袋撞钟般乱七八糟的钟声,从最远的长安城西北角,直到了大兴宫的西北角,愈来愈近。
整个含元殿登时安静下来,连带群臣在内,殷胥的脸色也骤然发白。
那是紧急军报呈报御前才会有的钟声,西北——西北会有什么事?!
也不是殷胥将日子过的太舒坦,而是他极其相信自己的记忆,这一两年间根本没有什么棘手的大事发生啊!
殷邛也猛地从皇位上弹起,殿内一片死寂,几位殿下还不太明白状况,看着脸色难堪的殷胥,连忙想要低声问他。
殷胥还未开口,就见着一个黑色的人影卷席风雪,扑进了含元殿前。
是黑甲?
“报皇上,臣乃凉州大营信使,肃州、甘州、凉州一线咽喉遭突厥大军压境!南道铁勒十六部集结,穿过突厥境内,现压境于丰州!”
嗡的一声,懵的不只是殷邛与群臣,还有殷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