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二眉毛一挑,嘴角一歪,便言语道:你生世要骂我这汉子,见了银子就亲近哩,我呀,明日就把这银子拿去置办衣物去,自去别处快活,再不和你鬼混!”
“那妇人听闻常二如此说,立刻就将银子拢在了怀里,到底是有婚书,明媒正娶的妻,妇人拢着银子,笑着说道:我的哥,我的爷,说什么生分话,端的是哪里来的这些银锭子?”
“常二这还生着闷气,跟西门大官人拆借怎容易?这酒穿肠子胃穿心,浑身酒气,这肚子里无一粒米、更无一根菜,只有一肚子的酒,这回家刚进门就又受这妇人鸟气,自然是闷闷不乐。”
“妇人拢着银子,这勐地便哭出声来,泪在掉,这话也没落下:我的哥,我的爷,难道你便怨我不成?我和你成了家,既无居室,也无定业,今番有了银子,和你商量停当,先是买房安身,再弄个米面铺,安家又立业何必在街面打混?我做你婆娘六七载,可曾让你当了龟公带了帽?不曾有失花儿,凭你怨我,也是枉了!”
这说书人说的有失花儿,这花到底是什么,在场的人人尽皆知。
说书人稍微停顿后,再次开口说道:“常二心里仍然有气,不开口,不揪不采,这妇人一散银子,往地上一坐,撒起泼来,厉声的骂着:你这狠心郎,妇人家也难做!受了辛苦,埋怨人,就怪我话多。你今日有了银子不睬我,任谁说,都道你薄情!便大官人知道,也须断你不是!”
“常二终究是叹了气,坐在条凳上,看着撒泼的妇人没了脾气,道:妇人家,不耕不织,仅凭这方寸之地,就可以把天下男人发作!”
“妇人一听此言,面色立变,站起身来,奔着房柱便将要冲了过去,常二见状大惊,勐地窜出,这婆娘撞到了常二怀里,这一哭二闹三上吊,诚不欺人,这常二是泼皮无赖,都被治的毫无办法,倒是好生一番劝慰,算是稳住了婆娘。”
“常二右手袖子一抖,便是三两羊肉,带着血,他虽然吃了酒目眩神迷,但还是买了肉,常二手一指门口,一袋米倚着门槛儿,这便是常二从大官人府上出来的时候,到集上买回家的食儿,他囊中空空,若是有了银钱,还是想着婆娘的。”
“婆娘一看米一看肉,终于是破涕为笑,拍了一下常二,道:这块羊肉,又买它做甚?何其浪费。”
“常二笑道:刚才你说了许多辛苦,不争这一些羊肉,你岂不是要切了我吃去?”
“婆娘看到了米,看到了肉,再看着散在地上的银子,仍委屈道:常二你这狠心的贼!今日便怀恨在心,看你怎的奈何了我!”
“常二一听,嘿,能奈几何?将婆娘一把扛起,进了里间…………妇人欢天喜地过了一日,埋怨的话都掉在东洋大海里去了。”
“正是那贫贱夫妻百事衰,常峙节得银傲妻儿。”
说书人还在讲,但是朱祁玉、于谦、李宾言,这心神便不在这说书人这话本之上了。
“一篇柴米夫妻言。”于谦颇有感触的说道。
这嬉笑怒骂,写的不是什么大人物,而是小人物,并且是社会上混得没饭吃了的底层小人物,写的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拍桉惊奇的大事件,而是寻常夫妻柴米油盐的鸡毛蒜皮。
但平和的笔触,却写尽了人间烟火气,一篇柴米夫妻言。
“这常二后来怎么样了?”李宾言听完之后,喝了口茶,有些好奇的问道。
朱祁玉倒是把这《水浒传续》看完了,他笑着说道:“常二后来又借了西门大官人三十五两银子,开了间米面店,夫妻二人虽然辛苦,但一年就还了大官人十一两,第二年再去还,这西门大官人爱这潘金莲时,虎狼之药配酒,便死的不能再死了。”
虎狼之药配酒,没这么吃的。
朱祁玉看着李宾言问道:“李大官人以为咱带李大官人来听什么?”
“世情。”李宾言俯首说道:“皇爷爷让我听得便是这世情,这到底是无基便无屋舍,新政以来,俗文俗字,咱大明的读书人终究是肯把目光看向了普通百姓的家长里短,为他们言语一二。”
“然也!还有呢。”朱祁玉不住的点头,这是大明风气的改变。
李宾言继续说道:“西门大官人是官僚、恶霸、富商三种身份的市侩,但却是做了阳谷县的理刑千户,便是那县尉,衙役的头头,当之无愧的衙蠹,这奇文,上至朝廷擅权专政的太师,下至地方官僚恶霸乃至市井地痞、流氓、帮闲所构成的鬼蜮,当真是暗无天日也。”
“然也,然也!还有呢。”朱祁玉再次点头,这李大官人到底是不负朱祁玉的圣恩。
李宾言稍加思忖开口说道:“钱一字,正能充饥活命,邪能纸醉金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