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师兄弟轻言细说,屋外两个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地走开。
院子里的梅花开了,暗香扑鼻,肃青走出了一段路,后面的人才追上来,轻拍了他的肩膀。
那是个慈眉善目的道姑,她拂去肃青肩头落雪,为他撑起一把伞,笑道:“你这两个徒弟,都很有意思啊。”
肃青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一个粗中有细,一个人小鬼大,将来都不是省油的灯。”道姑笑眯了眼,“你这个做师父的,可要劳心劳力了。”
肃青忽然道:“其实他们说错了。”
“嗯?”
肃青将拂尘搭上臂弯,道:“我并不厉害。”
武功高强又如何?终有英雄末路的一天。
地位崇高又如何?终有云雨翻覆的时候。
再厉害的人,到底逃不过生老病死,就如家国兴亡天下事,免不了成败枯荣。
“我只是个人,总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肃青挑起自己一缕白发,微微一笑。
道姑一怔,继而笑道:“我记得师兄对自己向来要求严苛,没想到如今竟然开始服老了。”
肃青道:“我本也老了。”
道姑忽然说不出话来。
肃青抬起手掌,接住一片落雪,道:“我想把《无极功》传给他。”
道姑顿时回神。
纪清晏是肃青的大弟子,太上宫内定的下任掌门,在五年前便开始修行《无极功》,眼下自然说不上“传”,那么肃青指的是……
“掌门师兄,这不合规矩。”道姑肃然道,“《无极功》是太上宫主才能修行的功法,而且……”
“而且这并不是什么好东西。”肃青抬起眼,“可我主意已定。”
道姑沉下脸:“师兄,给我一个理由。”
“刚才商儿的愿望没说出口,现在我替他讲。”肃青的目光看向紧闭房门,“这个孩子,要的是……像我一样地活着。”
道姑一愣:“像你一样……”
“我遇到他,是在迷踪岭。”肃青道,“那不是个好地方,我潜进去的时候也没赶上好时候,见到的更不是什么好人。”
道姑神色凝重,屏息凝听。
“那个时候,迷踪岭的主子杀了很多人,天上在下雨,弃尸的人都走开了,我看见他跑出来,路都走不稳,脸吓得煞白,却还是认认真真地去摸每具尸体,终于摸到一个还有口气的,笑得像傻子……”肃青回忆着这些事情,目光渐渐深远,“可那个人已经救不了了,肋骨戳穿了肺腑,多活一刻都痛苦,苟延残喘也只有一会儿工夫。”
道姑喉头一哽:“后来呢?”
“后来,他把那个人杀了。”肃青伸手比划了一下,“拿一块藏在身上的碎瓷片,照着脖子割,一下就要了命,那人死得痛快,他下手抖但准头不错。”
道姑面色剧变,她想起刚才屋里那个声音软弱的孩子,突然背后生出寒意。
“当时我就想啊,这个孩子我得带走,若是让他留在迷踪岭……”肃青笑了笑,“我一直都相信,人性是最经不起磋磨的东西。他就像一片雪地,已经被血和脚印污了一层,还留了那么一片白,我们得覆雪掩盖,而不是让人继续去践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