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屋里站满了医工,一屋子唉声叹气。陆夫人素来对陆昀不了解,也看不上陆昀。眼下陆昀给陆显把脉,陆夫人疑惑陆昀怎么还懂医。虽然不相信陆三郎的能力,陆夫人却还是殷切地望着:“三郎,你可看出什么来了?你二哥为何至今不醒?”
陆昀起身,敷衍道:“身体并无大碍,该醒时自会醒的,伯母不必担忧。”
陆夫人目中暗了下去,勉强点头。所有医者都说二郎无事,三郎也这么说……可是陆显就是不醒啊?都是那个罗令妤……陆夫人咬牙切齿,那个祸害……她现在是腾不出手,等她的二郎醒了,她绝不饶过那个女子。
陆昀从满室药香的屋子出来后,在廊下溜达,路过了偏角的佛堂。罗令妤自己把自己关在佛堂里去给二郎祈福,陆家长辈不置可否,下人们也不敢多管。陆昀路过佛堂,慢慢走过时,侧头,往里面瞥了一眼。
树荫葱郁,木栏影子如水波一样映在他脸上、眼上,尘土飞扬,他望到了里头跪着的女郎。腰背挺得笔直,虔诚地跪着,长发散乱。他从侧走过,正好看到她瓷白的面颊,唇比雪白,身子轻颤。女郎纤弱无比,惹人生怜。
跪了一夜,白天还在跪,滴水未沾,她还在咬牙坚持。
陆昀眸子落下:若是为了嫁入豪门,罗令妤可以做到这个地步,他也蛮佩服她的……
心里几多不屑,但不屑中,陆昀也多了几分猜想:推人下水的说法漏洞百出,恐怕与事实不符……但是罗令妤自己都认了,呵。
等他二哥醒来,要么就感动,排除众异娶了罗令妤;要么就震怒,送罗令妤回南阳去。
陆昀撇过了脸,不再看佛堂中跪着的那小女子。然他心中多了根刺,不上不下地扎着。想到罗令妤有成为他二嫂的可能,美目盼兮,巧笑倩兮,与二郎成双成对,见天在他眼前晃来晃去……陆昀想她还是回南阳去吧。
……
再入了夜,陆二郎那边仍然没有传来苏醒的消息,罗令妤的心也越来越凉,越来越怕了。只消陆显醒来,要骂要罚都好说;陆显不醒,罗令妤的罪就一天天加重。罗令妤跪在佛龛前,是真心实意地祈求二表哥醒来……
要怪就怪她吧,别牵连妹妹。她已是一身污,无所谓;妹妹身上不能背负这种事啊。
跪了一日,她昏沉沉,脑子有些晕,思维时断时续。几次摔倒,又爬起来,罗令妤后背全是热汗……
寂静夜中,忽听到一声极轻的“啪嗒”声从后传来。
罗令妤思绪迟钝,脑子胀痛,听到也似未听到一样。
然后冷不丁,一道雪色衣袍从后拂上她的面。凉意袭来,她轻微一颤,向后跌去。面前突然蹲下一人,扶住她的腰,将她往前一推。这般一推,罗令妤昏昏沉沉,直接跌入了身前蹲下人的怀抱中。
闻到了满怀清意,男子气息。
撞在郎君怀里,一只冰凉的手挑着她的下颌,抬起她汗涔涔的脸蛋。他的指腹贴着她娇嫩的脸,轻微地、柔柔地搓了两下。罗令妤乌黑的眸子,与一双桃花眼对上。桃花眼多情,罗令妤滚烫的面上如袭凉意,陡得一惊。她颤声:“三、三、三……”
陆昀面无表情,手在她额上一搭,声音凉凉:“发烧了啊。”
他勾唇:“别吭声,你妹妹吵得我烦的不得了,我带你出去歇歇。”
到帐外陆夫人催一声:“罗娘子?”
罗令妤应一声,快步跟了出去。
到大堂上,众多郎君女郎围着小可怜般的陆四郎陆昶说话。一群大人中,罗令妤隐约看到自己的妹妹在里头跳了几下,小脸玉莹。然罗云婳小娘子个子太小,罗令妤根本看不清,目光就放到了笑望着她和陆家大夫人的陆英。
陆英着一身蓝灰色的缺骻袍,长靿靴,梳着两博鬓。衣装是便于出行的建业流行女服,妆容却是眉心点朱红,鬓角发尾过耳。陆英被小辈们请安,再回头看陆夫人和罗令妤,她那乌发间金色、翠色的叶饰给她一身的英气添许多少妇妩媚感。
陆英这一身打扮,看起来……就是特别会玩的。
罗令妤伏身,请安请得情真意切:“大伯母安好!”
丈夫早亡,儿子又四处游学,陆英一人回到娘家建业陆家,常日脚不沾家,在外到处玩耍。就连侄女罗令妤来家里做客,也没见陆英多照顾。陆英这作风,被恪守礼规的陆家大夫人不喜;陆夫人整日坐在家里不出门,陆英也是撇嘴嫌弃。姑嫂二人性情不相投,平时很少凑一起。此夜要不是罗云婳小娘子赶巧叫来陆英救急,陆英才不会跟自己这位嫂嫂多说话。
陆英笑眯眯:“大嫂跟令妤在里头说什么呢?”
陆夫人沉着气:“一些闲话而已。”
罗令妤看两人气场不和,连忙笑着开口转移话题:“伯母打外面回来么?是去骑马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