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第五十八章 他的葬礼（第1页）

飞往墨尔本的飞机上。

陶念抬手示意，向空姐要了一张毛毯，严严实实地盖在傅星与的身上。之前她看过一篇研究报道，盖的被子越重，人睡得就会越熟。他已经很久没有整夜都在睡梦中的日子了。

那双漂亮的眸子阖着，眼下一片青黑，眉头紧紧皱着，似乎陷入了难言的梦魇。头等舱里只有贺童他们三个人，陶念把他脸上的口罩摘下，让他透透气。

傅星与这些天没怎么休息，疯狂地工作，把以后几天的日程尽量压缩，只为了匀出几天假期。他虽然嘴上说着没事，可陶念看得出，傅星与每日惶惶，日夜难安。

窗外的云层大朵地聚集在一起，形成一座座云山。陶念望着厚厚的云层，心思飘忽。傅星与居然是傅宏教授的儿子，原来世界真的这么小。

上周傅星与和她在图书馆外遇到了刘教授，得知了傅宏去世的消息。那天的傅星与坐在窗边，眼睛一瞬不眨地执着地看着窗外，无论陶念怎么叫他都没有反应。滚烫的眼泪从眼眶中滚落，滴滴落在她被紧紧握住的手腕上。

傅星与用力地抓着她，疼痛阵阵传来，但陶念任他抓着，仍旧小声温柔地呼唤着他。

刘教授走后不久，那双灰扑扑的眸子才转过来。傅星与脸上露出僵硬的笑容，低头靠上了陶念的肩膀。她联系贺童过来接他们，回家后贺小胖子见两人都没什么心思吃饭，下厨做了面条才离开。

一整面灰色的书墙，昏暗的屋子里只有点点月光照进，傅星与像窝在自己巢穴的刺猬，浑身的刺立得满满当当。

那天他一个人窝在书房的椅子里，坐了很久。

傅星与一直不承认傅宏是他父亲，但这些天来他的脆弱不安，陶念都看在眼里。这次去墨尔本参加葬礼，她特意和刘导请了假，刘珩教授也特别批准了。他有不得不去的学术会议，委托陶念帮他多送一束花。

傅宏是刘珩多年好友，他的性子比刘珩更执拗倔强，理性近乎不近人情。在一些事情上，他们也无法达成共识，但两人还是一直维持着好友关系。他和老傅，终是没机会再一同战斗，不见也罢。

手倏地被人握住，陶念转过身，对上那双黑沉沉的眸子。

傅星与声音暗哑：“快到了，墨尔本。”

……

葬礼当天，雨雪纷飞。

说是葬礼，不过是亲密的朋友来公墓前献上一捧花，每个人都穿着黑色的西服，低声安慰着哭泣的遗孀。傅宏的朋友不算多，澳洲的教授们对这位聪明的东方面孔很感兴趣，但慢慢都被他不近人情的性子劝退。

虽是折服于他的理论思想，也不再和他过多往来。但大部分与他有过交集的教授，今天都来参加葬礼，他们敬佩于傅宏的学术成果。

澳洲的六月正值冬天，但雪花由于温度不够低难以留存，打在衣服上都化成水滴，融进黑色大衣。陶念和傅星与撑着黑色的雨伞，站在不远处望着傅宏墓前低声寒暄的众人。这是陶念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参加葬礼，故去的人还是男朋友有着解不开心结的父亲，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双干燥有力的大手紧紧握着伞柄，渐渐被冻得冰冷干裂，但傅星与似无所觉，鸦羽样浓密的睫毛上冷凝出水滴，徽墨般的瞳仁怔怔望着远处的墓碑。那女人就是掺和进傅宏婚姻的小三，虽然远看只看得清模糊轮廓，也看得出是个瘦弱柔美的女人。她手中还牵着一个小小的手掌，是个矮矮胖胖的小男孩。男孩有一双又亮又大的眼睛，短短的小身子害怕地往女人身后躲，扑闪着睫毛偷偷看着那些金发白皮，目光怜悯的人。

傅宏的，另一个儿子。

他低下头，嘲讽地勾起嘴角。

小时候，他很少见到傅宏早早下班回家，靳佳的日程档期又是早出晚归，他们基本没有同时出现在小傅星与面前。他的日常饮食都是周末时候，傅宏开车带他去超市买一大包零食、面包、方便面，够他吃一个星期。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早早的穿戴整齐，站在门口等爸爸。这是小傅星与最快乐的时间，尽管他长大后知道这不过是敷衍。

八岁之前，他一直瘦瘦小小，后来和爷爷在一起生活，才慢慢把身体补了上来。而眼前这个白白胖胖的小孩子，很明显深受宠爱。

深邃的眼眸神色更冷，心中的怨怼难以抑制的蓬勃生长。

真他妈该死。

手上忽然传来了柔软的触感，他低头，见陶念正踮着脚，白白软软的小手包裹在他手背上来回揉搓着，托着他的手把伞倾向他那一边。陶念的肩头和另一侧的发梢已经沾染上雪水的冷意，但漂亮圆润的鹿眼仍然笑意融融地看着他，逐渐抚平了傅星与心中波澜。

陶念冲着他冻得僵硬地手背哈着热气：“冷不冷？你已经一动不动站了好久啦。”傅星与没说话，静静地由着她暖着他的手，漆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陶念试探问道：“要过去……看看傅叔叔吗？”

傅星与摇摇头，把人拦在自己怀里，轻轻吻了下冰凉的发顶：“等他们都走了，我们再过去。”陶念偎在他怀里，用力地环住精瘦腰身，和他一起望着墓前的簇簇白花。

墓前的人有序地上前送花哀悼，约有半小时后，女人牵着儿子，与众人纷纷告别后，他们也撑起伞，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消失在雨雪之中。

不久后，傅星与和陶念出现在了傅宏的墓前。墓碑上用英文简要介绍了傅宏的生平以及对他逝去的惋惜，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勾勒出中年男人凌厉的脸庞。那张脸与傅星与七分相似，比他更加瘦削，五官也更锋利立体。陶念接过傅星与手中的伞，他缓缓蹲下，把白色的菊花放在墓碑前。

他抬手轻轻抹去照片上的水渍，轻声道：“傅宏，被你丢下的儿子来看你了。”

“我过得很好，走上了那条你嗤之以鼻的道路，混的风生水起，现在还开了自己的公司，也找到了可以相伴一生的伴侣。”傅星与眼前闪过一抹悲凉，“我想向你证明我的一切，证明我不需要你们的陪伴也可以过得很好，但是你没有给我机会。”

他眼前浮现出那个男孩的身影。

“或许对那个孩子来说，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傅星与忍住眼眶中的泪，起身拉住陶念的手，“于我，生生世世，我都不想再遇到你这样的父亲。”

“你不配。”

伞下，一滴水珠打在白色的花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