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官家一开始是不愿意这么早渡河的,实际上从抵达洛阳在北邙山建立大营后他表现的就有些奇怪,基本上维持了一种以往难得一见的保守姿态。
没有人知道具体是为什么?
但理由总是不缺的,比如担心身后动员引发的混乱,再比如忧虑陕州河道形成的洛阳-河东后勤输送栓塞,也有可能纯粹是这位官家过于信任了几位主帅的道德品质与能力,还有自己御营大军战斗力的缘故。
不过,在韩世忠三次发威,实际上夺取了河中盆地(运城盆地)后,吕颐浩吕相公与王彦王总统这随驾的两个最高阶文武臣属,同时表达了对河东战场的忧虑,然后同时建议赵官家亲自渡河,整顿局面,约束诸将。
按照吕颐浩的说法,眼下这个情势,虽然实际上夺取了河中盆地,但大而化之的来讲,无外乎就是趁着金国前线总帅三太子讹里朵的忽然去世,趁势突袭夺来的。
以有备击无备,本该有这种级别的战果,并不值得骄傲。
可在这个过程中,帅臣之间为了各自私心,或是争功冒进,或是以势压人,或是敷衍畏缩,而统制一层将官那里,更是冒出了郭震这样不杀不足以谢天下之辈……可见,三十万御营将士,固然因为朝廷的恩养渐渐有了战斗力,跟金军的对撞中也显示出了北伐的底气,但上上下下依然脱不开那些旧日做派。
而这就需要赵官家临阵向前,恩威并重了。
赵官家本人一旦渡河,不敢说能迅速怎么样,但按照这位官家平素对各位帅臣的拿捏,以及对统制一层军官的掌握,最起码对各路御营高层军官这里,还是会相当有震慑力的。
除此之外,便是从大局讲了。
依然还是吕颐浩总结说明的漂亮——当今局面,河东这里既然实际上夺取了河中,那么金国三太子身亡带来的利好便也就此打住了,往下便是硬仗与苦战了。
这个时候,双方如同倾国角力,无外乎我进你退而已。
当此之时,正该全力施为,后方是‘男子当战、女子当运’,前方当然也只是仿昭烈进汉中,‘发兵何疑’?
这番分析有理有据,原本也只是犹豫的赵玖当即被吕颐浩说服,便即刻召集文武,公开下达渡河的旨意。
这才有了和尚们被佛祖降下机缘那一幕。
不过,虽说已经决定渡河,但赵玖却不可能将热气球挂起来,看着河对岸安全无误,就直接一叶扁舟渡河的……因为他本人身为赵宋官家、当今天子,一旦北渡,其政治意义与军事意义都强大到无以复加。
这跟之前多少万部队都已经过河去了,是互不耽搁的。
所以,必须要做好万全准备,而且要趁势将政治宣传做足。
对此,无论如何,都得先凑一篇北伐檄文出来。
之所以说凑,是因为这玩意说简单简单,说难也难……简单在于它就是一篇文章,大宋朝绝不缺会写文章的人,实在不行让御营骑军那伙子人凑活一下也能写出来。到时候他赵玖再加几句什么‘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什么的,说不得也能当成什么雄文被后人铭记。
但难处在于,檄文并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正式宣战布告,还关系到真切的政治方略。
比如说,这檄文写好了,天下人来看。
给后方来看时,那就要在檄文中告诉后方,为什么一定要北伐?为了北伐可以付出什么代价?
给前线将士看,那就要在檄文中告诉前线将士,咱们有多少兵?战略目标是什么?要遵从什么军事纪律与原则?
给金国看,还要在檄文中表明,此次讨伐的敌人到底是谁?什么人坚决不能赦?什么人可以有限度接纳?下面的契丹、女真老百姓要不要认可?
何况,这些具体的问题,还要分成是务虚还是务实……又或者干脆说不说真话?
所以,赵官家必须要深思熟虑,一个个认真回答这些问题,才能让这份注定要出现在邸报上与各处军营辕门前木榜上的檄文变得名副其实起来。
“要告诉文武百官,把话说开了。”
这日下午,大营中的将领军士早已经去收拾行李了,而赵玖却依然端坐在中军大营内指导着范宗尹范学士来写这篇不知道是晚了还是早了的檄文。“靖康之耻如不能雪,两河如不能复,则国家根本没有自称天命的资格,就是区区一偏安局面,朝廷也只是小朝廷。届时,朕不足以称天子,他们也没资格称汉臣……北伐一事,事关国家正统,连两河、燕云都不能平复,有什么资格称汉唐继统?何况,便是从私人角度来说,朕既然对宗相公立过誓,便也不可能假装没有那些话的。”
刚刚提笔开了个头的范宗尹怔了一下。
说句良心话,若是写北伐的必要性,他三照学士能对着镜子写出来一万字不带喘气的,因为都是讨论烂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