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公没有明白本官的意思……这件事无关他是恫吓还是示弱,也无关邸报内容是真是假,关键是,这个赵官家从建炎元年淮上开始,就没有在行事上有半分犹疑过!”秦桧忽然扬声以对,惊住了殿内诸位金国权贵。“淮上扼八公山,拒四太子,是为了存身!南阳遁出,鄢陵夺军,击破鲁王(完颜挞懒),是为了立足!尧山决战,亲迎越王(完颜娄室),是为了争运!覆灭西夏,臣妾辽蒙,是为了夺势……一步步、一层层,不管他心中如何想,咱们也不知道他如何想,只说此人事到临头,可曾有过半分犹豫?!可曾过有半分不敢赌?!可曾有过故弄玄虚,却不做事的?!”
满殿寂静,便是殿外秋蝉也似乎被吓到,只有秦桧一人厉声不断:
“细细一算,距离上一次西夏大战已经三载了,距离此人登基也足足八载有余,若是计量宋金两国开战,那更是足足十年了……诸位,便是邸报上的内容再不能信,三载时间,他是不是也扩了军、存了粮?是不是终究去南方安抚了东南一整年?是不是积八年之功,蓄十年之耻,然后只待北伐了?若是只待北伐,那便该问他为何不来伐,而非问为何要来伐?!下官敢问诸位一句,他兵马已蓄,后方已定,到底为何不来伐?”
言至此处,秦会之面色严肃,环视众人,却是在座中下了结论:“下官在此间只有夫妻二人,便就此押上我们夫妻性命做个定论……这赵宋官家便是在虚言恫吓,那也是为了渡河北伐而虚言恫吓!”
“若是来伐,又是什么时候呢?”半晌之后,四太子、魏王兀术越过了这个问题,打破了沉默。
“或许明日便来,或许明年春后……”秦桧依然毫不含糊。“不过若无时事动摇,应该是明年春后多些。”
“这又怎么讲?”兀术面色不变。
“邸报虽然不足信,但有些东西却不得不信……如南方御营三十万众定额满员的旨意是今年上半年才定下的,所以想要事成,最少得秋后初冬;又如冬日间将今年秋粮转运入仓,上下才会心安。”秦桧对答如流。“这两件事情,赵宋不可能瞒过去,也没必要瞒。”
“确实如此……但为何不是满员、入仓后的冬日便发兵,而是春后?”坐在最上首的辽王完颜斡本皱了皱眉。
“最主要是黄河。”不待秦桧开口,旁边兀术便直接做了解释。“黄河有两处故道、四条分岔深入河北,大名府更是被两条故道夹住,宋军若要倾力北伐,不可能放弃水上优势的,而黄河一般有两次枯水期,使大船不能进入黄河旧道……一次是盛夏,上游常有雨水少的事情,不过到底枯不枯,还要看运气;而另一次自然是隆冬,不光是水深,还有结冰的缘故。除此之外,南方比北方春耕早,他们春后便来,也可以打个时间差。”
兀术既然说话,众人皆忍不住稍微打量了一下这位魏王……那意思很显然,对于这件事情,这位四太子其实早有成熟的思索与看法,而且跟秦桧不约而同。
而若是如此,那就更让在场之人信服了。
实际上,没有南方用兵经验的完颜斡本听完后便登时醒悟,继而稍作总结:
“如此说来,赵宋北伐势在必行,但除非是有什么大的事端出来,否则十之八九还是会明年春耕后再来?眼下这一波邸报,更多的是虚言恫吓,好让我们疲于应对?”
“但也不得不防。”挞懒再度表了态,却是说了句废话。“若哪里真出了大疏漏,以南方这个赵官家的为人,必然毫不犹豫,直接渡河……”
完颜斡本点了点头:“可也不能被调度的过了分,什么事都要拿捏个度,老三去真定府,足以对太原、西京(大同)、大名府、隆德府做个统筹……关键是咱们在燕京这里,要做好全部准备才行,该搜罗粮草便搜罗粮草,集合兵马、汇集头人、清点军械也都不能少。”
“要提前准备好名录,准备随时动员签军……半当军士补充,半做民夫使用。”完颜希尹叹了口气,也提出了建议。
“还有蒙古人与高丽人。”乌林答贊谟终于开口。“西蒙古人咱们是够不着了,契丹人恨我们入骨,也不用多想。至于高丽人,那边主政的国主还有枢相金富轼到底是有几分水准的,我以为非到胜负已分,他们绝不会擅自决断的……最大的变数还是东蒙古的合不勒汗。”
因为南方邸报改成了蒙古,连带着女真人也称之为蒙古了。
“那就再派使者过去。”完颜斡本想了一想,捏着下巴出言决断。“拿出诚意来,金银财帛都可以许他,莫说东蒙古王,整个蒙古的汗王之位也可以许他!甚至边境上的一些部落、寨子,也可以给他!关键时候要分得清轻重才行!”
此言一出,兀术、希尹、秦桧、韩昉、洪涯、挞懒、银术可、乌野,外加乌林答兄弟,包括蒲家奴,在场之人几乎齐齐颔首。
“我以为,这一战的关键还是新军。”眼见着气氛渐渐妥当,自己兄长的意见也得到支持,乌林答泰欲也适时出言,他是燕京新军的右副都统。“新军这里,燕京本地汉儿还是很踊跃的,可关外兵员却迟迟不到……又该如何?”
“刚才辽王便说了,要专门大会关外诸部落头人。”完颜希尹插嘴呵斥。“连合不勒那里都要下血本了,何况自家人?”
“关于此事,遣人出关会不会更好一点?”乌林答贊谟抢在自家兄弟想要再说什么之前问到。“这样能快一些。”
“可谁去呢?”希尹依然蹙眉。“关外诸头人那里非同小可,须真正执政大王方可,眼下晋王(讹里朵)去了真定府坐镇,应对南方;万一宋人急袭,魏王(兀术)也要立即南下与晋王分掌左右的;辽王殿下更是要坐镇燕京……”
“让国主走一趟又如何?”秦桧忽然打断了希尹。“国主年已十七,去年还巡视过一番关外,处置了蒲鲁虎的叛乱,若国主亲临,关外部族必然欢欣鼓舞!”
希尹怔了一下,当即看向了完颜斡本,那意思俨然是赞同秦桧的,而斡本明显有些犹豫……因为这么做毫无疑问是有政治风险的。
但也就是此时,之前一直没说话的完颜银术可心中微动,忍不住开口了:“既是为了新军,三位大王又片刻不能离开关内,我这个新军都统何妨护送国主走一遭?”
完颜蒲家奴闻言,也即刻接口:“我也愿护送国主出关,关外部落,我蒲家奴多少还有些面子。”
众人面面相觑,当然晓得这二人是不甘寂寞,想要烧国主的灶,甚至有借这一次新军集合、任用再起的心思。但与此同时,大家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时候让国主出去关外团结辽东各部落是最好的选择,这二人陪国主一起出关,要各部落及时出兵来燕京,也算是这二人为大局发挥余热了。
而果然,稍倾片刻,在与四弟兀术对视会意之后,大太子终于还是咬牙点头:“既如此,你二人须好生看顾国主……倒是韩学士,燕京这里需要你来襄助,却不能侍从国主出关了。”
银术可与蒲家奴一时心中窃喜,当即俯首做听命状,而韩昉犹豫了一下,也随着前二人一起在座中躬身……他知道斡本的意思,一旦赵宋北伐,便是倾国之战,大金国不仅是需要辽东的力量,也同样需要燕云汉人的力量,而他们韩氏本就是燕云汉人在金国高层最具号召力的代表,这个时候当然不能轻易离开燕京。
眼见着两位太子这般坦诚,会议这般务实,之前被自己兄长挡住的乌林答泰欲终于还是没忍住:“新军这里,不光是兵员不足,关键多是新兵,未曾见过战阵的……”
“这仓促之间如何能让他们见战阵?”斡本在应下许多事情后,终于显得不耐起来。“便是宋人御营新补充的兵丁,不也没见过战阵吗?大家都是要打起来才能见血。”
“下臣的意思是,可不可以从东西两路再调度一些老卒过来,互换一下?”乌林答泰欲赶紧解释。“比如再从太原与隆德调两个万户的老军过来,顺便分两个新军万户出去?”
挞懒本能想赞同,却最终选择了沉默,只是去看两位太子,以及其他在场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