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此,赵官家当即赐予二人同进士出身,并授予秘书郎职衔,要求二人联合那些‘以备咨询’的地方士大夫首领们,一起从东南开始,筹措此事。
这件事情,进一步引爆了西湖畔的热情。
可就在大家准备继续踊跃发言之时,当晚却又有旨意传出,官家已经连续两日召见士大夫了,其余商贾僧道,以及市井农工一直都没有机会觐见,故此第三日、第四日,官家将暂停士大夫的觐见,转而召见那些人……第五日再恢复问政。
这个旨意,堂而皇之,也不好反对。
然而,退休的许景衡许相公此时却表达了一定的忧虑……他害怕仅仅再留下一天给士大夫,还空出两天的闲期,再加上赵官家和气的态度,很可能会使得一部分真正有怨气的士大夫们趁机完成串联的最后一步,在最后一天搞出真正的大新闻来。
许相公的担忧当然不无道理,可李、吕二位,外加赵官家似乎全然不在乎,那就没办法了。
暂且不提许相公的忧虑,只说接下来两日,轮到僧道、商贾以及寻常百姓参与这次武林大会了,而他们的参与方式就与士大夫彻底不同了……僧道、商贾多是来花钱求皇家庇护的,所谓扬州那边的成例嘛……而赵官家也乐的卖官鬻职,明码交易。
什么东南禅宗五寺,什么福建海商,或者家里开窑厂的、做丝绸转运的,甭管你是话头禅还是闭口禅,甭管你是走南洋还是想走东洋,只要给钱,万事好商量。
顺带着,这些来说话的豪商、僧道,也成为了‘以备咨询’的人物,准备被纳入地方公阁系统,成为光荣的体制人。
至于前来觐见的寻常百姓,说实话,数量相对于那些士大夫、富商、僧道而言,就显得格外稀少了,而且他们更多的是来告御状……谁和谁离婚,谁和谁争产,谁觉得自家的谁是蒙受了不白之冤,甚至还有人来密告哪里有食菜魔教!
对此,赵官家处置起来就更简单了,全部转给有司……也就是传说中的相关部门。
唯独一个食菜魔教的告密,因为就盘踞在钱塘江对面的萧山,所以,上下无人敢怠慢,御前班直统制官刘晏亲率御前赤心骑五百,连夜渡江,轻驰萧山,乃是在第二日一早,便将那个食菜魔教首脑连着骨干数十人给带回了杭州。
这一日,是十月最后一天,也是建炎武林大会的最后一日。
人尽皆知,今日会不太平……不是因为那个食菜魔教的事情,而是因为正如许景衡之前忧虑的那般,之前两日的空闲功夫,再加上已经熟悉了大会的运作方式,而且赵官家也终究展示出了一副‘明君姿态’,这些士大夫却也是终于鼓起勇气,完成了最后的、超越地域,以政治立场为核心的串联。
而这些串联根本就是半公开的,那些江南名士各据酒楼,引经据典,联名推举,谁谁谁代替谁谁谁上书,不用杨沂中去查探,他们自己就嚷嚷的连西湖底下的鲤鱼都知道了。
果然,上午时分,没过多久,赵官家很快就接到了一份很有意思的上书。
“大赦?”
西湖南岸、凤凰山下的空地上,一身半旧红袍的赵官家背山对湖而坐,使相吕颐浩作为一名在任的相公,直接在几案左侧陪坐,然后李纲、许景衡分左右领衔,数以百计的‘以备咨询’的士大夫、富商、僧道各列左右,顺着稍微有些起伏的山势往下排座……此外,官家身后还有数名近臣,更有数百名御前班直全副甲胄横列如林,在外围肃立……泾渭分明之余也显得颇有气势。
“正是大赦。”
饶是早有准备,但亲自来到这个场合,进言的中年士人还是忍不住有些紧张起来,回想起之前在酒楼中自己对那些在御前说不出话的士人大加嘲讽,更是有些尴尬羞惭之态……当然,此人到底是个胆大的,稍微缓了一缓,还是站稳了身形,并说出了自己建议。“官家,白身以为,靖康已过七载,昔日是非功过早已经面目全非,而当国家北伐之际,何不以仁恕为先,大赦天下,以彰清明?”
“靖康功过……可朕之前赦过啊?”赵玖状若茫然道。“中原贼军,屯田一载后便尽数赦免,并发中原废田就地安置……此事正是许相公主政。”
许景衡微微颔首,并捻须蹙眉,引得那中年士人一时慌乱,但很快,此人还是咬牙相对:“回禀陛下,白身所言,非指靖康中作乱贼军!”
“那便是降了金人的了?”赵玖喟然以对。“朕在八公山上便有誓言,与彼辈势不两立……绝不可赦!”
那人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拱手以对:“靖康以来,非止降金之人获罪……”
赵玖正色追问:“既如此,卿为何不直言是哪些人?”
“重臣如叶梦得、黄潜善,皇亲如天子诸兄弟……白身以为皆可赦,以之彰陛下仁恕。”此人终于俯首说了实话。
“那要不要赦张邦昌与就在城西的太上渊圣皇帝呢?”几位相公齐齐蹙眉不提,赵玖也终于拂案哂笑,却又引得在座上百‘以备咨询’的士大夫、豪商僧俗齐齐吓了一大跳。
只能说,这官家,到底是跟传言中有点像的……轻佻不似人君!
“张邦昌到底算是降了金人的,自然不能赦……”这人赶紧解释。“至于太上渊圣皇帝,本就是在洞霄宫优养,当然也谈不上赦,可是若能许太上道君皇帝、太上渊圣皇帝得归东京,天下人想来也会称道官家的孝悌……”
“你自称是处州人,便是叶梦得同乡了。”赵玖忽然打断对方。“而且朕略有耳闻,说你素有诗名,乃是曾经在叶梦得门下读过书……”
这中年士人一时怔住,然后赶紧下拜解释:“白身俱是公心。”
“你行此策,本意大约是想给叶梦得求情,而朕也知道,叶梦得当日处罚的不清不楚,外人颇有为他感到冤枉的。”赵玖低头看着案上文书,微微摇头,语气也依旧平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自言自语呢,得亏凤凰山下西湖畔安静如斯,大家全都竖着耳朵来听,勉强听了个意思。“但既是为叶梦得求情,又何必饶上黄潜善这种人呢?你真以为拖拽的人越多,反而显得自己越大公无私吗?还是觉得拖拽的人越多,越能以仁恕之道来让朕屈服?”
“白身不敢。”
“不管你敢不敢,有些人是真的没法赦的……如那黄潜善,虽未如张邦昌那般有降金之实,却有弃土之政,更有连内侍以隔绝内外之阴谋,朕若要赦免他,其实也简单,因为他如今就是一老朽书生……可一旦赦免,敢问朕何以对身侧这位当时主战却被黄潜善逐出朝廷的李纲李相公?”说着,赵官家随手一指。
而那中年士人瞥了一眼李纲后,也终于拿捏不住,开始慌乱起来,倒是李纲本人,见状只是一叹,并未言语。
“非止是李相公,朕又何以对当日救朕出明道宫的吕好问吕相公、张浚张相公,以及就在此处立着的彼时有救驾之功的杨沂中、刘晏二统制?”赵玖抬起头来,继续以手指向了身后,引得杨刘二人赶紧躬身振甲行礼。
那士人愈发慌乱不及,也赶紧请罪:“白身无知……”
“还有朕的那些兄弟……”赵玖没有理会对方,而是环顾左右,带着解释的姿态稍微扬声说道。“赦当然可赦,有什么不可以赦的?但朝廷刚刚下了宗室改革方略,以作节省,现在赦免他们,恢复他们的王爵,朝廷的法度怎么办?其余远支宗室会不会说朕偏私,说朝廷是针对他们?”
那士人已经躬身低头不敢抬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