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玖差点被气笑,却是一边直接转手递给了另一侧的林景默一边随口问道:“那你父亲识不识字?”
“好教官家知道,臣家里爹爹还没我认得字多。”翟彪倒是理直气壮。
赵玖这次懒得吭声。
而小林学士接过来,也是稍微沉默了片刻方才读了出来:
“给官家叩首问好,自家月初才在西平知道济南府刘贼的事情,煞是气愤,只是因为奉官家旨意随韩太尉在淮西本地休养,本该不做理会。但俺虽不知道大道理,却常听人说,天无二日民无二主,这刘贼若不理会,岂不是让人以为官家没了忠心可靠的人用?俺想来想去,越想越气愤,便咬破了指头,滴了血,让文书沾俺的血给官家写了札子,只是想让官家知道,若要去打济南,俺一定走在前,学着当年韩太尉活捉方腊一般活捉了刘贼,然后千刀万剐了给官家出气……”
赵玖听了之后依旧半晌没话。
小林学士无奈,等了一阵子后只能提醒了一句:“官家,就这些了。”
“回个信……给御营所有统制官回个信,就一个意思,以后不许写个札子还弄这些血不拉歪的东西!”赵玖摇头相对,然后直接再度摸起了弓箭。“还有,再给那割手指头的刘文舜单独加句话,朕知道他是济南人,也知道他是恨极了刘豫,但无论如何,表心迹归表心迹,却该爱惜自己才对……”
“只是如此吗?”风声中,小林学士上前一步,正色相对。
赵玖微微一怔,复又放下手中弓箭:“林卿怎么说?”
小林学士稍显犹疑,但还是坦诚相对:“官家,臣以为刘逆虽然是跳梁小丑之辈,但毕竟是首开先河……若不速速覆灭,固然不虑济南成了气候,但须小心自家人心动摇。”
“林卿说的是对的。”赵玖点了点头,稍微正色。“但林卿,东南平叛、河南百姓回迁编户、东京城改造、军队休整、调理关中纠纷,哪个不是要紧的事情?至于说刘豫称帝,确实有点出乎朕的意料,因为朕以为此番既然撵走了金军,只凭一个京东七州,他就没底气再称帝了;但从心底长远来说,这种人的出现,朕却从一开始便有所预料……换言之,有人称帝朕早有准备,只是不想是此时罢了……而你让朕因为他突兀称帝,便乱了自家阵脚,朕总觉得有些得不偿失。”
小林学士束手相对,选择了继续倾听……这是他跟赵官家之间特殊的交流方式,很多时候他不理解不懂,甚至持反对意见的时候,并不会出言反对,而是选择用这种方式继续维持交流,相对应的,赵官家似乎也需要这么一个城府深厚又善于倾听的人。
实际上,作为赵玖身侧实际上主持工作的内制,再加上他城府颇深的性格,这就使得小林学士可能是倾听赵官家政治意见最多的一个人。
而另一边,在身侧只有林景默和杨沂中这种心腹之人的时候,赵玖也一般不会做什么遮掩:
“而这件事情发生在此时,便有一个大问题,那便是如果即刻动手平叛,能不能速胜?若能速胜还好,若不能速胜……朕就不说战败了,只说不能速胜……那便会因为区区一场平叛济南之战乱了整个大局,最后等今年金人卷土重来之后,万事无备,咱们现在太虚弱了!”
林景默终于缓缓点头。
他并不认可赵官家轻重缓急的言论,最起码不认为东南、关中、东京防备、军队休整在这件事面前更重要,更有优先性,但他认可赵官家最后的担忧。
须知道,之前一仗打下来,大宋掏空了储存、损失了大量精锐兵力、丢掉了陕北、彻底空置了河南、断了东南供给,只是靠着长社一战带来的胆气和赵官家还于旧都的政治声望来维持一种表面上的‘胜者’姿态。
但实际上呢?
实际上,韩世忠回到淮西后的急促征兵行为,一度引发了局部动荡,逼得赵官家亲自写信给他,让他稳妥军纪;
实际上,因为河南的重新编户,与对归乡流民的救济,南阳、襄阳的仓储也下降到了一个很危险的份上;
实际上,陈规虽然说东京城可守,但他的规划却屡屡限制于民夫数量与钱粮拨款上面;
实际上,因为东南断供的同时又接手了庞大的东京留守司军队,为了省钱,所有官员都在半俸,至于赵官家来到东京、入驻皇城,连后宫除草这种事情都是吴夫人领着一些重新回来的小内侍在做,甚至赵官家整日打猎以代替以往射靶箭之事,一开始也是因为宫中狐鼠猫兔泛滥,到处惊吓寥寥无几的宫人所致……
如此可怜,以至于偌大的宫廷摆在那里,可两位公主回来都得寄人篱下。
这种时候,赵官家本人坚持原定方略,暂时忽略掉济南,想熬过这个最艰难的时刻,再做雷霆一击,似乎就显得很合乎情理了。
毕竟,真如赵官家所言那般,一旦出兵,不能速胜,届时如之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