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想,原本倒也没什么不对。事实上,不单单是你,我在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也以为会是这样的。但结果……”
“结果?”
“结果却是……”
即便马车正在渐渐驶出那一片地界,孟彰仍然能听到自后方传来的、被特意压低了的声音。
“武帝陛下派遣内官特意征召那份策论呢。”
“……真的假的?”
“你也不信是吗?我刚刚听说的时候也不相信的,但事实就是这样。真不信的话,这会儿你赶去太学牌坊那边,该是还能看见等候在那里的内官仪仗呢!”
也不知是不是孟彰错觉,在孟府马车彻底走远以前,孟彰察觉到了一些复杂的、追随着目送他马车的目光。
孟彰稍稍回转身体,往后头看去。
马车的车厢并未能阻拦孟彰这位主人的视线,于是孟彰准确地找到了那些目光的主人。
穿着布衣提着竹篮的老媪、举着盛了粗糙茶水让氤氲蒸腾的雾气遮掩去眉眼间苦难痕迹的老翁、挽着衣袖咬着简单炊饼守着木柴等候买家的中年汉子……
他们或是一人独自守望等待,或是和身边的同伴闲说些什么打发时间,似乎各自专注自己的生活,各有各的忙碌,但他们的目光总是分出了些来,追随着孟彰已经走远了的马车。
那些目光中,有奇异,有揣测,有期许,有无奈,也有沉寂,更有麻木……
它们太复杂了,复杂到孟彰触碰到其中情绪的那一刻,心头便被这些情绪覆压着,竟渐渐也生出几分沉重来。
孟彰石头一样维持着这个姿势半饷,方才缓慢地回转身体。
马车驶过的长街里,还有更多的闲谈、议论伴着风声闯入马车之内,在孟彰周身缭绕不去。
“……那篇策论真有这么厉害?!”
“厉不厉害的,谁知道呢,反正我们现在谁都没有看见过、听说过那篇策论具体都说了什么,又准备怎么做,但看武帝陛下的反应,总该是错不了的。”
“可是,可是……我听说武帝陛下遣内官求取的那篇策论,是出自童子学学舍里孟彰小郎君之手?就是那个前几个月在帝都洛阳里风头很盛的那位从安阳郡来的孟彰小郎君?”
“是他没错。太学那童子学里,也再没有第二个孟彰了。”
“但那位孟彰小郎君不是才刚入读童子学没几个月时间吗?更甚至,他阳寿、阴寿算在一起,也总还不到十岁吧?一个不到十岁的小郎君,他写出来的策论……”
“你这话不对。不到十岁的小郎君怎么了?!不到十岁的小郎君就不能写出绝妙的策论来?古秦时代不还出了个十二岁拜相的甘罗?!有志不在年高,你莫要被自己的偏见给蒙蔽了。”
“你也说了,古秦时代的甘罗是十二岁拜相,可我们现在这位太学童子学学舍里的孟彰小郎君呢?他有十岁没有?!怕是没有吧。况且,早些时候不都满帝都洛阳传遍了,这位孟彰小郎君在阳世时候也就是个常年卧病在床的病弱小郎君。他身体那样虚弱,在阳世时候有好好的读过书学习过吗?”
“这……纵然人家在阳世时候也没怎么读过书又如何?人家出身望族,自然有庭训熏陶教导,你以为人家孟彰小郎君是你在乡野间看见的那些懵懂愚钝的小孩儿?!”
“哦,庭训熏陶,我确实是没想到这个。但是,那小郎君所出身的孟氏,认真说起来也就是个地方望族而已吧?他那安阳孟氏所教导的庭训,真的比得上我们帝都洛阳里根基深厚的四大家族,比得上皇族吗?”
孟彰将这些争论听得清楚,但面上却没有几分变化。他只是小小地撤下车厢升起的阵禁,凝神去看那些正在争论不休的闲客的眼。
他只看了一阵,果真就在这些闲客的眼底里,看见同样的复杂莫名的情绪。
孟彰顿了顿,又放长目光仔细看了一阵,然后便收回视线。
马车之外,还是有争论的声音不断地传来。
“……你们不知道孟彰小郎君那篇策论到底都写了些什么?哈哈,我倒是有幸,能听到一二细处。”
“你们不知道吧?孟彰小郎君所写的那篇策论,说的好像是要以各家田庄为枢纽,串联田庄附近的乡野,联合乡野间的乡人开发水利。不是都说今年雨水少,怕干旱吗?孟彰小郎君就是想要解决这个问题。总是购买行雨符、兴云符这些符箓也不是个办法不是?”
“诶?你听说了,是开发水利?就是说开渠、挖井、引河水湖水这一类的水利?!真没有听错?”
“我听着确实是这样的。应该……应该不会是假的吧?”
孟彰甚至还听到了长街各处更角落的地界里响起的争论声。
相比起长街两侧那些几乎不加掩饰、带着各种立场有意无意间引导态度的闲谈,那些争论明显更带着属于个人的思考和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