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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前朝旧臣(第2页)

杨博庆穿着一身粗布衣,神情憔悴,头发雪白,颇有几分落魄流落的模样。只是一想起这看似可怜的老头,数年前密谋开闸淹城,现在又豢养武士屠杀百姓,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云倚风便觉得后背一阵发麻,什么同情都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而且这老头,一张口就说白河一事,虽为杨博广主谋,背后却始终有另一股势力在推波助澜,并非旁人,正是先帝李墟。

季燕然怒道:“放肆!”

“王爷先勿动怒,且听我把话说完。”杨博庆道,“当年白河改道时,博广起先并没有动歪心思,顶多派人挑衅打架,再放出一些风言风语,想着给那位太子爷添点麻烦。至于提前开闸这种事,是万万没有想过的。”

季燕然问:“那为何后来又想了?”

“受那时的兵部侍郎,南飞南大人唆使,博广才会一时脑热。”杨博庆道,“事情败露后,博广供出了南飞,先帝却对其百般庇护,莫说审了,连问都没有多问一句,后来更是加官进爵,这还不够明显吗?”

季燕然道:“南大人已过世十年,无法跳出来反驳,肃明侯自是怎么编都行。”

“我知道,空口无凭,王爷必然是不信的。”杨博庆道,“但王爷想想,为何南飞资质平平,为官多年无一政绩,却能备受先帝器重,一路青云直上?在博广死后的第二年,他的独子杨曹又为何要夜半潜入南府,冒死刺杀南飞,导致自己被活活打死?还有先帝晚年,曾在一次醉酒后哀恸大喊,连呼数声朕愧对将军,许多宫人皆可作证,王爷应当也是听过此事的,就没想想是那是哪位将军?”

当时恰有镇北将军柳大原,因为多喝了几坛御赐的美酒,跌下台阶在床上躺了三四月,险些变成瘸子,朝中便都以为这愧对是指柳将军,当成趣味来说。但现在一细想,似乎也的确到不了“令天子哀恸大哭”的份上。

杨博庆道:“那声愧对,是对廖将军说的。先帝默许了博广的恶行,只为能削弱杨家势力,却不料廖小少爷正在村内,也被大水一并冲走了。”廖老将军因此一病不起,成了半个废人,先帝便下令,将他接到宫中悉心医治照顾,外人看在眼中,可谓关怀备至。

“我现在说的这些,王爷信也好,不信也罢。”杨博庆道,“只是王爷追查了这么多年的真相,我既知道内情,还是想以此来为自己换一条活路。”

季燕然冷冷道:“单靠这无凭无据的一番话,肃明侯怕是活不了。”

“杨家纵然动过不该动的心思,可这世间事,不都是成王败寇吗?”杨博庆咄咄逼问,“先皇登基初期,我杨家不辞劳苦鞍前马后,联合其余名门望族,拼死才稳住了大梁江山。可江山稳固之后,先皇所做的第一件事,却是想方设法削弱杨家,打定了主意要将我们逐出王城,换做谁会不心寒?”

季燕然提醒:“若先帝当真容不下杨家,肃明侯早在数年前,就该人头落地才是。”

“王爷此言差矣,这人头能保到现在,还当真不是因为先皇想手下留情。”杨博庆道,“当年舍妹一身缟素,高声历数杨家为大梁尽忠之事,后更血溅长阶,以死来为家族求情,许多大臣都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先皇若再赶尽杀绝,难免会落个过河拆桥的名声,倒不如开恩赦免,反正那时的杨家,已如西山日暮,再难翻身了。”

“西山日暮,肃明侯当真这么认为?”季燕然放下手中茶盏,“那这些年你安插在皇兄身边的眼线,是用来打探宫闱秘闻,闲时解闷逗趣的?”

杨博庆倒未否认,只道:“为多一条活路罢了,免得皇上在王城打算对杨家下手,我却还在晋地叩拜谢恩。”

耶尔腾坐在一边,听着这大梁旧事,并未发表任何意见。倒是周九霄,道:“若无杨家当年鞠躬尽瘁,大梁怕是要多乱五年,哪怕仅是看在这一点,都请王爷给肃明侯一条生路,让他安度晚年吧。”

季燕然看他一眼。

“自然,依我现如今的身份,并无资格提出任何要求。”周九霄颇为识趣,主动道,“但许多事情,朝中那些大人们是不会说、也不敢说的,唯有所谓‘乱臣逆贼’,方才有胆子畅所欲言。”

季燕然道:“怎么,你也有惊天内|幕要说?”

“谈不上惊天,只是一些与卢谢两家有关的旧事罢了。”周九霄道,“谢家通敌不假,但若说卢将军也通敌,可就是污蔑了,他为大梁舍生忘死,满心只有百姓与河山,是一等一的忠臣良将。”

但偏偏就是这一等一的良将,在攻沙城时,却像是中了邪。

周九霄道:“外人都说卢将军勇猛有余,谨慎不足,才会折戟黑沙城。但事实上在开战之前,当时的副将便已再三提醒过,若强攻冒进,胜算不足五成,他甚至还联合当时的地方官一道劝阻,但仍未能说服卢将军。”

季燕然问:“所以?”

“这绝对不是卢将军的性格,所以只有一个理由。”周九霄道,“黑沙城易守难攻,若想获胜,唯一的胜算,便是先以大军压境,将对方军队诱出后,再用另一批兵马自侧翼杀出,神兵天降,打个对方措手不及。王爷征战数年,应当也能赞同我这个说法。”

但事情就坏在当年卢广原出兵黑沙城后,并无神兵杀出,才会全线溃败。

季燕然微微屈起手指。

周九霄一字一句道:“那是因为先帝许下的侧翼援兵,迟迟未到。卢将军曾与先帝商议,共同订下了这破城的计谋,为免军情泄露,他连副将都一并瞒着,这才有了所谓的‘谋略不足与冒进’。可谁知一切都是圈套,当时谢家已倒,王城风雨潇潇,四野盛传卢将军里通外国,先帝便因此起了疑心,索性趁着黑沙城一事,彻底除了这个后患。”

当年极力劝阻的副将以于战时身亡,但地方官钱戍楼还在,随时都能找来询问。

此外,蒲昌也是千真万确,曾拼死率领一支亲兵自黑沙城突围而出,昼夜兼程北上王城,奢望能求取援兵的。

周九霄道:“有许多人都见到了蒲先锋,他当时风尘仆仆,满身的血痂都成了棕黑色。可先帝在翌日上朝时,却提也未提此时,蒲先锋也自那时彻底消失了。”

云倚风看了眼季燕然,这段描述倒是与孜川秘图的出现相符。应当是蒲昌在离开皇宫后,得知卢广原已战败身亡,便逃到月华城鸣鸦寺中,编纂了兵书与秘图,后又流落前往北冥风城,在那里成家立室。

“有许多事情,都并非像王爷双眼所见、双耳所听的那样。”周九霄道,“其实我大可以对阿碧姑娘的病症视而不见,替自己求份安宁的,但最后还是想见王爷一面。”

“从缥缈峰赏雪阁开始,你的所作所为,可不像是只想求份安宁。”季燕然并未留他情面,又问,“当年谢家小姐,现人在何处?”

“不知道。”周九霄摇头,“当年我将人偷偷接出王城后,就按照卢将军的意思,将她送往了南疆野马部族,往后再无音讯。”

南疆,野马部族。听到这个名字,云倚风立刻就想起来,藏在自己襁褓中的那封书信,是蒲昌在病逝前亲笔所书,也是叮嘱罗入画母子前往野马部族,投奔首领鹧鸪,并且还提到了“姑娘”——现在看来,那极有可能就是谢含烟。而信里写到的另一些事情,包括懊悔未能搬来援军、怒斥先帝听信谗言陷害忠良,皆能与周九霄今日所言一一对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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