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主将听见崔季明的话,吸了一口闷了半个夜晚的浑浊空气,有些不可置信道:“应当不会吧……幽州这么远……”
崔季明道:“的确有证据证明叛军和幽州有过勾连,只是不知道具体有多么深的关系。但咱们也未曾想过叛军能深入到这个位置了,一切都要防患于未然。”
她更心惊的是,好似历史上的安史之乱,也就从幽州起家,短短时间内便南下先攻汴州后入洛阳。而如今的大邺也有这样的胡汉不合的隐患啊。幸而殷胥意识到如今的战局之广,将整个大邺的版图都考虑在其中,决定先截断所有的可能性。
崔季明一番话,刚刚那几个抱怨黄河以北按兵不动的主将显然也意识到这次战役的范围之广,没有再多说什么。
崔季明道:“若我是叛军,现在摆在我眼前的有两条路。一、按原计划向西攻取宋州曹州,然后拿下汴州这一重地,几乎就可以长驱直入洛阳了。然而敌人也都几乎拦在这一道上,显然只能硬扛过去,不知道该多艰险。二则是向南,显然南方流民的叛军势力也在发展,因为朝廷最怕的就是失去陪都洛阳,或许徐州一带会少有戒备,若能攻下徐州,与南地连通,获得粮草、军备等等各种支持,或许就可以打慢悠悠的拉锯战,三年五年都没问题。”
贺拔庆元沉思,当初成功预测叛军要攻打宋州曹州的便是崔季明,如今叛军已经打下了分别靠近的宋州与曹州的成武和丰县,却可能要中途放弃么?
他道:“但徐州距离南地还有如此一段距离,纵然可能行军畅通,但距离也是个重要的因素,他们会这么选么?”
崔季明道:“这就是他们犹豫的缘由,与他们而言,西行和南行两条路子,实际上难度几乎是相等的。而这也几乎代表了两种态度,主快速出击还是长期备战,这也是最容易发生矛盾的两条路子。”
贺拔庆元眯眼道:“所以……”
崔季明撑着桌子笑了起来:“所以啊,他们可跟我们不一样,叛军是没有一个最中心的主帅的。”
一旁几位主将没有明白她的意思,而带着部分远从凉州而来的兵力而来的康迦卫却开口:“你觉得他们必然会意见分裂?”
康迦卫带来的兵力并不多,三州一线有老夏老王坐镇,他来了也算是给贺拔庆元支持。旁人或许不太了解崔季明,然而经历过西域几件事,他却相信崔季明绝对会是能接替贺拔庆元的不二人选,口气中自然也带着几分笃信。
崔季明道:“永王已经被贬为庶人,本来就是被他们推出来的幌子,此时怕是已经被当作弃子了。而剩下的叛军,难道不都是各州主将,分散反叛的地方军,他们当中根本就没定下一个主帅。一群人商议事情中,总会出现保守激进两方,彼此扯皮,没完没了,这是可以预见的。”
行归于周干点什么事都喜欢商议投筹,扯皮与推诿在行归于周内应该是常年存在,这就像是一个互相弹劾寻找对方破绽的朝堂,相互控制,却也容易绊着对方的脚。
不论是翕公、李治平或言玉,三党头目都不是大邺现行体系下的实权者,这显然不是巧合,而是行归于周演化至今、世家之间为了制衡有意为之。
这就造成了行归于周中哪一个世家之人前去领军,也是不会服众的。
除非是谁能将行归于周三党合一,手握大权,才有可能让行归于周真的跑起来。
就以如今的状况来看,叛军更像是几个各有心思的人合谋,谁都怕出手太多,死了自己人被别人吞下。他们会小心翼翼摸着石头过河,谁都不会太冒头。
康迦卫显然一下理解了她的意思,激动道:“三郎果然聪明!他们有多么谨慎与试探,也就会多么急功近利,若利用这一点,先虚后夹击——”
康迦卫已经和崔季明想到了一处,他说的正是崔季明想的,她便笑着点了点头,让他继续讲战略,而没有去打断他的话。只是这等着他滔滔不绝的片刻里,崔季明扫了一下周围一圈人的脸色,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康姓也是胡姓,在场的大部分都是中原主将,大多是汉人。纵然康迦卫早年战功赫赫,但曾被年轻的阿史那燕罗逼入马鬃山,折损精兵一事也传出。很多人是容得千百次的胜利也容不得一次失败,更何况这些早对胡人将领有所提防的汉人主将。他们对他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灯光跳跃,他们面上神色也莫测。
崔季明甚至想当年尉迟将军成了替罪羊满门抄斩时,或许在座也有不少人明明不属于行归于周,也在知晓时骂一句痛快。
说叛军心散,难道大邺这种联合行军就心不散么?
她从未参与过这种调动各地兵力的大型行军,忍不住望向贺拔庆元的侧脸。原来打仗最难的不是什么几千对上几万人该如何反杀,而是带着各有异心的几支军队,该如何相互平衡,发挥出他们的实力。
也怪殷小九总是夸她,总是觉得她无所不能,就没有输了的时候。来自他口中的赞扬,实在容易让她飘飘然,也觉得自己即将统帅三军,驰骋天下了。她真该少听几句他真心实意却……皇上眼里出卫青的胡话,好好认识到自己的水平。
带兵打仗的本事,她还差得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