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雍,项两州边境山谷内的小亭中,宁延与羊辜佑是越谈越欢,庄十月隔着老远都能听到亭下传来的欢笑声,好多次他都怀疑这个羊辜佑并不是朝廷派来和他们谈和的,而是找机会来和公子叙旧的。
桌上的青梅酒早已被喝干净,横七竖八的放着五六个空酒坛,两人一个毫无形象的躺在凉席上看着头顶草堂,一个趴在桌上喝酒喝的有些晕乎。
宁延躺在凉席上枕着手臂慢悠悠的说道,“这个草亭下虽然只有你我二人,可在这山谷两侧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这酒喝完你觉得你还能回去吗?”
脸颊泛红的羊辜佑打了一个酒嗝,缓缓说道,“宁州牧,不瞒你说,不出意外的话,这也是我最后一天穿这身红袍了。”
宁延起身看向羊辜佑,“你要离开殷都?”
“来之前我就写好辞呈交给了吏部,我羊辜佑饱读诗书,虽然不像夫子那般是个人人尊敬的大儒,但天地至理,人间道义都懂得一二,你宁州牧起兵是迫不得已,我看得明白,如果我是你,也会和你一样起兵,站在你的角度你没错;但我又是朝廷臣子,受陛下皇恩才有今日,你起兵反的是朝廷,也是陛下,于我而言,我不能看着你覆灭朝廷,站在我的角度,我又不能让你起兵;这样的局面我羊辜佑人微言轻,改变不了,也不想面对,所以我决定离开。”羊辜佑席地而坐,平静的说道。
宁延望着眼前的年轻人,苦涩一笑,“有时候逃避也不失为一种选择,当年的我离开殷都不也是逃避嘛,只是你这样真的甘心吗?离开殷都,离开你可以大展身手的太和殿,做一个普通人?”
“普通人有什么不好,我都想好了,我准备回老家去,开一间学堂,做个教书先生,哪怕日子过的苦一点也没关系,至少比现在活得舒坦。”羊辜佑长叹一声,“只可惜啊,临了也没有看到你和陛下握手言和的那天。”
宁延起身拍了拍羊辜佑的肩膀,“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宁州牧,我该走了。”羊辜佑望着逐渐西沉的落日,怅然若失的说道。
“我也该走了。”泛着红霞的日光照在两人的脸上,说不出的暖意。
羊辜佑一边起身一边说道,“来之前我已经与新上任的雍州牧说好了,项州军入城时,他们便开城投降,没有雍州军的雍州根本挡不住项州军铁骑,苦苦挣扎不过是白白葬送将士性命。”
宁延起身驻足良久,看着羊辜佑一步一步走出草堂。
“今日之后,我羊辜佑就是自由身了,宁州牧,有缘再会。”羊辜佑潇洒起身骑在马上,渐行渐远。
少年官员迎着晚霞越走越远,马上的他眼泪直流,他告别的不仅仅是这个叫宁延的州牧,还有自己这些年来的执着和不甘。
在殷都人人都说宁延是个奸佞之臣,他不相信;人人都说宁延是个狼子野心之徒,他也不信;更有人说宁延早晚有一天会起兵造反,他还是不信!
直到今天自己见到宁延,他才说服自己,宁延是真的起兵了,尽管这并不是他本意。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也没有什么事是没有来由的,他羊辜佑的坚持没有错,宁延的选择也没有错,甚至就连陛下的选择也没有错,那错的是谁?
这个问题,或许将要困扰他的一生。
宁延微微一笑,眼眶微红,低声说道,“有缘再会。”
看着桌上的酒坛,宁延重新席地而坐,这次他的眼泪哗哗直流,他这一生,见过很多人,也失去过很多人;羊辜佑算得上自己的朋友,在殷都,羊辜佑是少有愿意帮自己说话的人,他帮自己不为功名利禄,只为对得起自己读过的那些书。
他离开殷都并非心甘情愿,而是对现有局面深感无力,他看的太清楚了,在人云亦云的殷都,他是难得的清醒。
二哥说过,羊辜佑是个正直之人,然太过正直就不适合留在太和殿。
他庆幸,羊辜佑离开了殷都;他也难过,难过他们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了。
翌日清晨,雍州牧开城投降,陈辛如带领留下营将士兵不血刃占领肃山城,千山走廊的曹霸和文性代表雍州军归顺彭翊王。
自此,项州军,定州军南下通道全部被打通,两路大军一路南下,如入无人之境,直达中州边境。
。。。
殷都,皇宫。
“嘭。嘭。嘭。。。”瓷器碎裂的声音不断从西苑传来,得知雍州,朔州接连投降消息的高昌几近绝望,披头散发的在房间内发泄着自己的不满和愤怒。
“一群废物,朝廷每年那么多俸禄给你们,你们竟然投敌!你们对得起朝廷,对得起朕吗?”高昌愤怒嘶吼。
房间内的范北思低着头捧着一封奏章,沉声道,“陛下,这是御史大臣羊辜佑的辞官书,去雍州之前他就交给了吏部。。”
高昌回头怒目而视,“走,一个个都走了才好,就把朕一个人留在这里等死,让宁延来殷都吧,让他杀了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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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北思直接跪地叩首,“臣下必誓死保护陛下。”
高昌深呼吸一口气,双拳紧握的他颤抖着身体吼道,“先退下吧,朕想一个人静静。。”
“臣告退,陛下切勿动气,当心龙体。”范北思拱手退去。
如今还敢来西苑的也就只有范北思了,随着朔,雍两州的陷落,整个皇宫都充斥着一股绝望的气息,兵部三日七封调令让齐溪回援京师,可北地军就是按兵不动,集结在靖州边境不肯南下。
南方各州也是推搡拖延,直到眼看宁延大军就要到香山了,整个殷都城的防卫居然只有一支禁卫军和柴绍的青天卫,高昌身在西苑,深感无力。
然而身为国师的乐秦此时却出现在御天监的大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