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寒望着远处的明月,神色柔软了许多。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些往事了,不知何时,那个初入东宫的玉雪孩童已然在他记忆中淡出,几乎寻不到半点踪迹。
“那时陛下尚且年幼呢,也不知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那么重要的事他又怎会忘记?那是他年幼时最快乐的记忆。
天边明月高悬如洗玉,一如孩提时,陆景渊手下意识地向腰间拂去,却并未听见熟悉的玉鸣声,只触碰到了一片微凉的衣摆。
是啊,他已经许久没佩过那个兔子玉坠了。年幼时正好窝在他掌心的白玉小兔随着时间流逝变得越来越小,直到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常伴身侧,只能安静地躺在锦盒之中,渐渐成为回忆的一环。但也无妨,如今的他已然不需要它代为陪伴了。
“又是数月过去。”陆景渊伸手盛起如水的月光,仿佛在透过它凝望着什么一般。
“陛下不必担心,侯爷神勇无敌,定然能平安归来。”薛寒笑着宽慰,看上去对此事没有半分忧虑不满,算得上十分难得。
毕竟一直以来知晓此事之人,几乎从不对此抱有任何祝福。但薛寒对此事向来看得很宽,每当与沉玉一同守在院外时,沉玉总是眉头紧锁苦大仇深,他却能笑呵呵地打趣几句。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嘛,况且他家陛下和侯爷这辈子已经够苦够累了,他们这些身边人又何必再去添堵?
“嗯。”陆景渊放开手,掌中的月光顷刻自指尖流泻而出。
建宁一年,十一月十五,夜间黑云压山,一场密雪悄然落下,为戈壁石滩染上霜白。若此处尚有人烟,便可听到风雪之中隐约有马蹄声传来
夜沉雪乱,一支队伍身披黑袍急行在风雪之中,当他们跑出很远过了风口后,数声低沉的号角声骤然在戈壁回响。
“扎营,扎营!”有人手举令旗向队尾跑去,声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
烧了柴火的营帐慢慢有了些许暖意,谢樽将自己裹成一颗团子,缩在半死不活地火堆旁使劲搓手烤火,半晌才觉得身上有了丁点儿知觉。
谢樽烤火休息的间隙,营帐忽然微微一动带得冷风灌入,他抬头看去,见到沉玉拎着一锅雪水蹭入了营帐。
“侯爷。”沉玉将水架在了火上,又扔了一块盐布进去搅合,“今日又累死了四匹马,还有……两个弟兄,傅青方才统计了一番,我们剩下的补给也只能勉强再撑两日。”
从武威西出后他们赶了许久的路,只在虞朝最西部的边境补给了一次而已,自那以后他们北上沿着天山南缘在荒原中一路向东狂奔,到了今天几乎弹尽粮绝。
“嗯。”谢樽从一旁掏出羊皮地图,随手捡了块烧剩下的木头划了根线,又点着伊州说道,“离伊州只有半日的路程了,明日一早让弟兄们多吃些。”
“我们绕到伊州,打劫乌兰图雅的辎重去。”
自二十部全面发兵南下,伊州的城防就只剩下了两千余人,虽然这座精心打造的城池被作为乌兰图雅的后路保护,短时间内必然无法攻破,但拿些城外往来的辎重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况且他们如今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五原郡北端,与陆景渊一同夹击乌兰图雅,因此不能在这里耽搁半点时间,每迟一点,长安的危险便多上一分。
“可若是动了那些东西,我们的行踪必然暴露。”沉玉捞起锅里的盐布,然后把又干又冷的馍饼给扔了进去,那馍饼已经被冻得掰不碎了,只能煮一会才能勉强戳散用来果腹。
“若是如此,我们不如想些别的办法。”
他们千辛万苦地绕行千里,一路餐风饮露,就是为了避开所有耳目,悄然潜入乌兰图雅后方断其后路,将他们彻底堵死在黄河环绕的晋地剿杀。
若是被提前发现行踪,让乌兰图雅得以及时向北撤回草原的话,一切努力和牺牲就都将化为泡影。
“没有其他办法。”谢樽叹了口气,“如今北境列一字长阵,将我们的各个关口尽数压制,完全隔绝了我们向南求助的通路,若有缺口,我们又何必绕那么远的道?”
“只能赌一把了,赌粮草被劫的战报暂时不会去到乌兰图雅案头,赌我们能在她作出反应之前赶到五原。”
五日后,五原,桌子山东北大营。
明亮温暖的营帐中,乌兰图雅坐在王座中央缓缓嘬饮着热酒,将手中的战报看罢放在了一旁:“伊州被劫了……十几日而已,他没有迷失在那片沙漠戈壁里,倒是让我刮目相看。”
“还真让你给蒙对了。”完颜昼大刀阔斧地坐在一旁,拎着酒坛将里面最后的酒液灌入了喉中,辛辣冰凉的烈酒一路灼烧而下,在他腹中烧成了一团。
“这可不是蒙。”乌兰图雅瞥了一眼倒了满地的酒坛,额角青筋一跳,面无表情地说道,“难道你当真相信他会被依拉勒重伤到卧床不起,再难上阵?”
完颜昼闻言大笑几声,举起酒坛敬远方,目光中似有怅然与自嘲:“重不重伤可不敢说,毕竟蚂蚁噬象并非奇事,英雄死在哪里都不奇怪,本王只是相信他就算少了胳膊少了腿,也会爬到阵前一剑抹了本王的脖子而已。”
第174章
金帐之中酒气弥散,自那段简短的话题结束后,两人就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各自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