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渊审视着谢淳,终于确定了什么,眼中怒火已然消散无踪,却仍凝着一片化不开的冷意:
“因其本质如一。”他淡淡应道,似乎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你看得足够远,却忘了沃土未成何以育新芽。”
“是啊,千秋万代,本质如一……”谢淳轻笑一声,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一如既往选择性地无视了陆景渊后半句话吗,对方说得模棱两可,他却不打算就此揭过,“此等病灶想要拔除,剜心蚀骨之痛已是必须。”
说罢,谢淳看向了坐在一旁沉默已久的谢樽,开口问道:“樽儿,你可怀疑过皇帝?”
“……”谢樽脸色并不好看,他的目光划过桌前两人,最终幽幽叹了口气,“哥想问的,应当是皇权,而并非皇帝吧?”
他觉得这几个月来他叹过得气,比从前的二十几年叹过的还要多,从恢复记忆开始,大事一茬接着一茬,半点喘息也不给他。
感受到两人看来的讶异目光,谢樽摊了摊手:“你们当真是把我当成傻子。”
或许他最开始只将朝代的起落,归于某人的抉择,归于天命的铁律,但在多年游历,他看到的从来不比任何人少,他周游多年,又亲眼目睹无数人与事。
从他想要反抗所谓既定的命运时,他就在思考,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既然他不愿法古,总要想出一条新的道路。
师父没有寻到答案,森布尔则是将一切归于人性,他并不否认森布尔的想法,他亦认为所谓命运并非天命,而是无数人无数选择织就得大网,但和当时一样,他认为一切仍有逆转的可能,人性并非唯恶而已,也并非无可制衡。
而陆景渊和谢淳,似乎找到了一条相同的路,只是陆景渊行之隐秘,而谢淳,已经将自己的计划现于人前。
谢樽眼神微暗,也绕过了这个话题,这种话点到为止即可,不必多言。
他没有急着认可任何人,而是开口问道:“今日早朝时说得简略,不知如今手上可有具体的方案文书。”
“新税法自前朝时我便已开始推行,到如今已然日臻完善,却也又遇瓶颈。”谢淳在陆擎元手下时便掌管财税,十几年过去,总归是有了些成果。
“至于方田改制……我从前便提过,但阻力太大,只得草草收场,到了今天,那点微乎其微的成效也早已被抹除干净了,田地该在谁手里还在谁手里,但是税法想要更上一层楼,必须以此为基,而今时不同往日,此法不会像从前那样艰难了。”
“这两项已近乎完备,开埠商法也已完成十之七八,至于新律,恐怕还需数月方成。”说起这个,谢淳眼中隐有忧色。
说实话,他手下没有那么多人可用,如此多线并进,即使是他也有些吃不消,手下的人更是累得一个二个怨气比鬼还深。
但这些努努力还都能有所成,唯有律法一项,他已然束手无策,三司众臣各个墨守成规胆小怕事,要他们修律,比要了他们的命还难。
原本他属意王锦玉来主持此事,但他出使阿勒泰前还对对方的踪迹了如指掌,在回来的路上却突然接到回报,说王锦玉跟丢了,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一点踪迹也无,不知去了哪里。
谢樽没有错过谢淳神色的变化,他眉头微蹙,没再深究:“那哥你觉得,此五项,谁为本,谁为末?”
“相辅相成,不分本末。”谢淳应道。
“不。”谢樽没有半点犹豫地反驳道,“方田为本,乃变之始,改籍次之,其余皆末。”
“但这方田也不过五者之始,而非本源。”
“一旦改籍,大虞六千余万人事农者几何,手工者几何,从商者又几何,何地流入,何地流出……兄长可有想过?”谢樽跳过前续,从改籍一事开始。
“我自会丈量裁定,加以限制,定不会闹出乱子来。”
“所谓丈量的结果就是连开十二埠?”谢樽无奈道。
“哥,有些事你没弄明白,”谢樽轻敲着桌案,“十二商埠,加之沿途驿所……现在的大虞,远远支撑不了如此规模,无论是人口还是生产。”
“事农者脱离土地,亩产下降,可还养得活那么多人?至于粮食短缺的后果,想必不用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