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线那头还挂着阿艮送她的玉璧,那个对她说过“上穷碧落下黄泉”的人,尚不知离散在何处。
自打父母亡故,掩月庵遭难,一路流离过来,她那点少女怀春的心思似乎也跟着埋葬了。
“干娘,现在我只想着能活下去,还没有想过这些事情。”
她一边戳地一边说。
“你们的路还很长不是吗?以后这些人生大事,却只能都靠自己了。”
苏盈悠悠地说,却又轻轻笑了起来,玩笑一般交代:“以后毓儿娶了妻,记得让他烧点纸钱告诉我一声,要是打一辈子光棍,那就算了,千万别跟我讲,我无颜面对他爹爹。”
杨烟也笑了起来:“那要是娶个凶悍的老婆,他估计又要天天哭着找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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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苏可久从陈郎中处回来,天已经黑了下来,他竟连屋子都不进,流着眼泪在院子里一直呆坐。
杨烟扶着苏盈下床,苏盈看到他的哀恸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毓儿,娘不是还没死吗?把眼泪收一收吧。”苏盈道,“你看我何时哭过,你怎这等脆弱了?”
“娘,我……很怕……我还没有考取功名,没让你过上好日子。”苏可久说着就跪着扑到了母亲脚下。
苏盈让杨烟将他扶起,又让苏可久搬来几把凳子,三个人坐在院子里赏月。
“生死总由命定,谁都不能逆着。”
苏盈的声音温柔:“毓儿,你快十七了,你父亲离开我们也十六年了。十六年里,娘可让你饿过、冻过、伤心过?”
“娘让我吃饱……穿暖……每天都开心。”苏可久哽咽着,回忆起从小到大的一幕幕,母亲如何含辛茹苦养育他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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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现在还是小孩子吗?”苏盈又问,“小寒说,以后你就是我的支撑,你可能承担?”
“我愿意做娘的支撑。”苏可久擦掉眼泪盯着母亲。
“那即便我走了,你也要努力撑下去,完成爹和娘的期盼。”苏盈忍耐不住,又咳嗽了一阵,握住了儿子的手。
苏可久憋回去泪水,点了点头,连一旁的杨烟也跟着泪眼朦胧起来。
从此以后,苏可久仿佛也觉出了时不我待,每天下了学就到母亲身边侍奉,等母亲睡着后才去油灯下挑灯夜读。
春夏交接之际正是旺盛的花期,丁香、玫瑰、铃兰、栀子、百合都渐次开放,京城的商人每月又来取订制的香露,杨烟就代替了苏盈制香的工作,收入的钱都供给她治病和苏可久读书。
她又摘了槐花晒干收起,那是家乡和母亲的味道。
陈郎中每十天来诊治一次,小医师也屁颠屁颠跟来,常常凑过来和杨烟说几句话。
杨烟才知道他叫胡九,是个孤儿,小时候被遗弃在医源堂门口,贴身只放了张写了名字的信笺。
许是某胡姓穷苦人家排行第九的孩子,被陈郎中收养长大,也视陈郎中如师亦如父。
一来二去地跟杨烟混熟了,胡九才不复先前的羞涩扭捏,显露出活泼逗趣的天性来。
他偷偷告诉杨烟,陈郎中心里一直惦念苏盈,彻夜在医馆翻阅药典医书寻找治疗她的法子。
“师父青年丧妻后生活一直清寡,没想到竟然四十几岁时又‘老树开花’……”胡九这样说着,连杨烟听了也忍俊不禁。
在陈郎中给苏盈诊病时,杨烟和胡九特意关上门让他俩单独相处,然后两人就端了吃食和茶水,坐到大门口门槛上叽叽嘎嘎聊个没完。
胡九一直觉得只有自己有着吊儿郎当的性子和胡说八道的嘴巴,而这两样显然是做医师的禁忌,所以平时一直克制、收着本性,没想到认识杨烟像见着个知己。
两个人从城西头的歪脖子梅树聊到南市街河岸瓦舍艺馆的歌女秘闻,有时竟笑得前仰后合。
而这一幕常常被独自揪心神伤的苏可久瞧见,心里却不仅难过,更横生了一股莫名的气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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