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声喝令,无数金吾卫从正门挤入两仪殿内,两仪殿比含元殿更宽敞,也容得下近百名金吾卫立于群臣两侧。
众人才明白,殷胥这是将今日的大朝会设成了捉鳖之瓮。
崔夜用被金吾卫带下去,旁边的黄门将崔岁山的尸体扯下去。殷胥这才将刀随手扔在地摊上,直接坐在了龙椅之上,半晌在一片死寂中开口道:“大邺自有路走,行归于千年前的老路,也是自寻死路。”
不但崔季明被他几乎是在朝堂上挑明行归于周的做法吓到,群臣之中更有无数人浑身一哆嗦。
他是要让朝堂上的人知道,他并不是像殷邛一样好糊弄的,他已经知道了潜藏大邺内部的这团秘密,更打算下手了!他是要依附行归于周的小世家,和那些年轻官员,趁早选一条正确的路子!
殷胥扫过群臣,开口命裴敬羽、郑湛也随之出列。群臣之中显然明白行归于周内除崔家之外,裴郑两姓占什么样的位置,难道端王要连裴敬羽和郑湛也一并罢免了么?!
然而殷胥并未打算对这两位涉及行归于周的朝臣大员,毕竟裴敬羽与郑湛若是被他针对,三日后的小朝会,怕是会群臣罢朝攻开反对他的登基了。谁要上任三把火,可他还没疯狂到要把自己烧死。
他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摸清了行归于周内部的概况,崔夜用的权职的空缺还不会让朝堂上人人自危,反而是几大巨头更想瓜分崔夜用留下的权势。
殷胥只是说了两句场面话,对于两年前新登进士仕途坦荡的裴祁,和郑翼那位出任吏部侍郎的堂兄都做出了升官降职权的调动。
崔季明听着他条条政令发布,却忍不住垂眼想着,在崔家长房看来,崔季明与崔式是不是背叛了家族,不顾家族利益,为长房带来了灾祸呢?视角不同,看待旁人的角色形象更是不同,或许在崔家长房眼里,崔季明与崔式是自以为是的愚蠢之徒,恨不得杀二房泄愤……
但崔岁山是自己决定带羽林卫逼宫的,也是自己在这场二房根本没有插手过的宫变里输掉的。决定这条政治路线的是崔夜用自己,那么她也可以去做出不同的选择,只看到最后是谁能存活了。
她正想着,就听到了外头,殷胥叫其他人出列。他先后提拔了崔式、贬崔浑之离开长安任地方刺史,崔南邦则维持中书舍人位置不变。群臣以为殷胥会因崔岁山一事将崔家诛族也有可能,却不料他却提拔了二房。
考虑到崔式曾在四五日前进宫去,众人不禁猜测二房崔季明虽是睿王伴读,在政治立场上却是和端王同路的。
殷胥不介意他们如何想,他只想传达一件事。
——只要忠于朝廷,不论姓氏出身,都不会被牵连。
他此举割裂了崔姓在朝堂上的集团,也是想要割裂其他姓氏集团。多少人的事业官职是与姓氏绑在一起的,就算他们个人意志与家族利益不同,也不敢轻易背叛家族,生怕自己也跟着遭殃。然而殷胥的态度却是——只要你能忠于朝廷,朝廷就愿意重用你。
不论你的父亲是否是反臣,不论你的兄弟是否图谋不轨。
且未来朝堂的洗牌中,将会空出大量的位置,留给这些如今官居底层被姓氏约束的世家子弟。
崔季明扶着纱门,缓缓坐回原位,心下恍然。
今日之后,或许不止有她一个崔季明。
她在纱门这头,摇摇头笑了。殷胥不愧是前世曾登基上位的,新皇登基,完全能接手复杂的朝政或许还需要两三年时间。而他仿佛是曾经在那个皇位上坐过七八年一般,对于朝堂上惯有的套路和陷阱,烂熟于心。
相信除了崔季明以外,朝堂上很多人心里都会有这种感觉。
殷胥再说起向兖州出兵一事,崔季明从隔间中走出去,到两仪殿的廊下等候。群臣认为此事应先由中书立文,交由门下和兵部审议后,再去诏令天下。而且更应该在新皇登基大典以后,再着手此事。
殷胥却不能等,他决意率先任命将领,定下调兵范围。就算调兵的诏令从长安发出以后,各地兵源汇至山东,也要最少半个多月。
崔季明听着贺拔庆元出列,裴敬羽挂名的河东节度使,改为调兵实权交入贺拔庆元手中。贺拔庆元兼任行军大总管,现兵部侍郎任副总管,然后崔季明就听到朝堂上道:
“任崔季明为行军从事中郎。”
朝堂上许多人听闻过崔季明的名字,对于与行归于周牵连之人,这个名字更为响亮。翕公之孙,贺拔庆元外孙,前太子伴读,行归于周内本可能接过崔党大旗的背叛者,她身上挂了太多名头。
这个官职就很微妙了,朝廷的从事中郎几乎是圣人最亲近的朝中内官,而至行军中,则是将帅近臣幕僚,也兼有领兵之权,职权比较自由,基本是可由行军大总管随时分配职务。她能领兵多少,不再是朝堂上的意思,而全权交由贺拔庆元分配。
赞者唱道:“宣崔家三郎崔季明入殿——”
崔季明踏入殿中,这次她不是目不可视手持铁杖,仰头看见的皇位上也不是殷邛了。她往内走了几步,头顶留给了注视着她的殷胥,躬身行礼道:“臣见过端王殿下,愿领行军从事中郎一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