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那名妇女从人后奔出来,脚下一绊摔倒在地上,怀里的孩子被撞了一下,突然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声音尖锐得比大夏的军刀还要刺人,“大人,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大人,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
天地这般冷,漆黑一片,秀丽军沉默地站立,望着他们的主帅。
楚乔的心似乎被撕扯成了千万片,她紧紧地咬着下唇,血腥的味道弥漫在嘴里,她的手一片冰冷,指尖都在轻微地战栗。
燕洵,燕洵,你早就算到了,是吗?
你早就料到了这一切,此刻,你是不是在北朔门外的火雷原上,静静地等着我回去对你磕头认罪?
耳边的惨叫声一波波传来,成千上万的百姓跪在她的脚下,他们的头磕在地上,对着她放声大哭。就在几天前,他们还高举着拳头对她宣誓效忠,大声高呼着“自由万岁”的口号,现在,他们却在恳求她,恳求她回去跟燕洵认罪。
现实是如此冷酷,却又如此无可奈何。
她的眼睛干涩一片,已然流不出泪来,苦涩的味道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命运将她逼到了绝望的深渊,似乎每走一步,都会被撞得头破血流。
“大人。”贺萧走过来,坚定地站在她身后,担忧地望着她,那眼神里似乎隐约可见心疼和怜悯,“大人……”他想要劝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一切都是那般荒诞和滑稽,世界那么大,可是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贺萧。”楚乔低低地叹息,一时间感觉身体里的血液似乎都被冻住了,她绝望得想要就地死去,却还强撑着发出简短的号令,“传令全军,我们……”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秀丽军的战士们迅速回头,只见大夏的战旗狰狞而至,赵飏率领着大军再一次折杀回来!
“传令全军!跟我抵抗夏敌!”生平第一次,楚乔觉得大夏的军队竟这般可爱。她不知道自己这么想对不对,她只是像个鸵鸟一样想要逃离此地,大夏攻来了,一切都不能再顾及,她必须回头作战!但是她还是在心底悄悄地感谢老天没让她在此时做出那个痛彻心扉的决定,虽然为此,她可能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殿下!全军已经做好了攻击准备。”
“不必了!”赵飏淡淡说道,“我们只是转一圈就走。”
“啊?”他的部下微微一愣,问道,“为什么?”
赵飏久久没有说话,目光深沉地望着浓浓的黑夜,许久,才低声说道:“不能让她回到燕北。”
这样来回拼杀持续了整整一个晚上,大夏像是将龙吟关当成了一个游乐场,没一会儿就要来转上一圈。直到太阳驱散漫长的黑夜,大雪停止的时候,终于吹响了撤军的号角。
楚乔带着疲惫的军队回到营地,却看到了数不清的百姓沉默的眼睛。一排排尸体整齐地摆在军队前面,那些昨日还鲜活的生命,此刻好似一条条离水的鱼,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大雪覆盖住了他们的眉眼脸孔,积起一个个小小的雪坡。
见战场平息,渐渐地,有人缓缓离去。人流渐渐扩大,从溪涧变成泉水,从泉水变成小河,再从小河变成一片黑压压的汪洋大海,他们没有走向龙吟关,没有走向燕北,而是向着大夏的雁鸣关缓缓而去。
“回来!”平安站在楚乔身边,突然大声叫道,他试图去拉扯那些人,却被人家推了个大马趴。他趴在地上大声地叫:“都回来!别去!”
可是没有人理他。
人们渐渐远去,走到了赵飏的军队面前,高举着双手,做出投降的姿态,反复强调着自己只是平民。
赵飏的军队中有队伍走出来,让他们跪下,成千上万的百姓齐刷刷地跪了下去,高举着双手,慌乱地磕着头。远远地,压抑的痛哭声和夏兵得意的大笑声传了过来,秀丽军的战士们愣愣地站在原地,有人在默默地流泪,但是他们什么也说不出来。该说什么?是鼓励那些手无寸铁的人跟敌人厮杀,还是告诉他们自己一定会将他们救出去?
大雪再一次从天而降,楚乔的心冰冷得好似冰层下的顽石,她目光空洞地看着这一切。战旗飞舞,红云如火,天地萧索一片,七七八年的冬天,欢迎光临。九月二十五,风急,大雪如棉絮般飞舞。
地宫内外都被大雪掩盖,露在地面上的乾陵也早早地挂起了纯白的灯笼。行走的宫人侍女都穿着麻布白衣,帷幔纷飞,白纱翻卷,轻轻扫过地面上的微尘。
殿内并没有掌灯,只有一行行白烛静静地燃着,发出惨白的光,汇成一道道深深的烛影。
偌大的灵堂之上,一个修长的身影静静地坐在暗影里,灯火好似穿不透他身侧的黑暗,只留下一片昏昏的光圈,看不清眉目,只见旁边的小几上,杯盏半倾,酒浆四溢。
他是从来不喜饮酒的,可是如今,他已经在乾陵里独酌了整整三日。
三日,乾陵大殿上酒气弥漫,空坛堆积如山,可是为何不曾有一丝醉意?
门外狂风横扫,大雪纷飞,殿内烛影深深,幽静沉寂。他静静独坐,耳边却仿若听到了边关的隆隆战鼓,听到战士们举着马刀冲进冷风中厮杀劈砍,听到百姓们于冷风中呼唤故乡的惨叫悲号,鲜血蜿蜒地弥漫上来,淹没了龙吟关的巍巍城墙,淹没了燕北的萧萧牧草,更淹没了他们之间的最后一丝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