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军越来越多,鲜血染红了整面城墙,染红了每一块地砖,此时,就连那些民兵都冲上城头,他们不再畏缩颤抖,死亡就在眼前,放下屠刀是死,拿起刀子也是死,但是最起码可以为老婆孩子多赢得片刻逃跑的时间。他们用刀砍,用剑捅,用砖头砸,用牙齿咬,无所不用其极,战争的惨烈在这一刻完完全全地体现出来。
司徒敬站在城下远远地看着,然后满眼震惊地对下属说:“你确定那上面的只是一群民兵吗?”
那一天,赤渡的河流竟然在隆冬季节开化了,炽热的血层层覆盖在寒冷的冰层上,竟将表层的河水化开,虽然很快它们又被冻结。
天地都是血红的,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首。一名士兵被砍断了双腿,他竟然眉头都不皱地拿起自己断了的腿向城下砸去,一名正要爬上城头的夏兵被吓得目瞪口呆,直挺挺地掉下去,摔在了冰冷的雪原上。
西南镇府使第七小队的人都已经死去,只剩下一个传信兵,他竟然站在城头上以兄弟们的尸体为武器,狠狠地猛砸那些试图攀上城墙的夏兵,最后,尸体没有了,他自己也身中数刀,年轻的战士大叫一声“大人万岁”,随即抱住一名夏兵,一头跳下城去。
城墙数度被敌人攻上,又数度被抢回来,贺萧身中数刀,却还在顽强奋战,他站在城头上,大声喊道:“兄弟们!别给大人丢脸!就算我们今天死在这里,大人也定会为我们复仇!杀啊!”
战士们被激起了血性,猛地站起身来,摇摇欲坠的身体骤然间又充满了力量,挥舞着战刀和敌人厮杀在一处。
天地玄黄一片,大风卷着风雪纷扬而下,血腥的味道弥漫了整个战场,大夏的军队仍旧在源源不断地增加,双方从清晨杀到正午,从正午杀到黄昏。
赵飏站在高坡上眺望,不得不叹息道:“西南镇府使,真乃虎狼之师!”
在城头再一次失守之后,赤渡城头终于弥漫起绝望的气息。一名年轻的士兵挥刀冲向敌人,他已经浑身无力,这纯粹是找死的最后一击,可是就在这时,一道剑芒突然在眼前亮起,一个凌厉的身影陡然冲上前来,一剑削去了那名夏军的头颅。
士兵好似花了眼,直到前面那人回头怒喝道:“傻站着干什么?跟我冲!”
“大人?”士兵嗓子里发出一阵难以置信的叫声,“大人!大人回来啦!”
所有疲惫欲死的西南镇府使官兵齐齐转身,只见一片纷乱的人群中,少女手持利剑,身形挺拔,招式凌厉,不是楚乔又是何人?
“大人没有抛弃我们!”不知道是谁最先喊了一声,随即,整个赤渡城头一片欢腾,原本力竭的战士们突然振奋地站起身来,一时间,身上好像又多了数不清的力气。
大人还在,我们不会输!
这个念头像是潮水一般席卷而来,夏军惊恐地看到,这些人好似瞬间脱胎换骨,手持战刀呼啸而来,如狼似虎般,再没有方才的疲态。
“弟兄们!跟我杀啊!”贺萧大吼一声,一刀砍掉了一名夏军的脑袋,“大人万岁!”
“大人万岁!”
“大人万岁——”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铺天盖地地响起,看着溃兵如潮水般退了下来,赵飏缓缓地仰起头来,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个可怕的事实。
“殿下,”司徒敬皱着眉说道,“若是再攻不下这里,三殿下那边,我们不好交代。”
“我又何尝不想攻下?”赵飏缓缓叹息,望着那座不高的赤渡城。夜晚终于来临,大夏的兵力陆续退了下去,楚乔在粮草库里找到了被捆绑成一团的平安,小家伙竟然已经睡着了,醒来后见到楚乔开心得大呼小叫。
今日一战,赤渡城损失惨重,主力士兵西南镇府使有两千多人阵亡,加上之前的一千五百人,现在的西南镇府使编制还不满三千,还有战斗力的不到两千。民兵伤亡最大,足足有两万多人,城墙损坏非常严重,如果对方有投石机等大型攻城利器,可能不到一日,就可将墙体整个砸碎。
到处都是血腥气,到处都是尸体,城里伤药已经告罄,负伤的战士能用的只有清水和粗布,到了夜里,遍地都是可怕的惨叫和痛呼声。稍远的一片偏街上,躺满了不动也不说话的人,尸体整整齐齐地排成一排,一片又一片黄色的麻袋盖住了那些年轻战士的脸孔。
一路走来,楚乔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头顶是漆黑的天空,乌鸦在北风中凄厉地叫着,摄人心魄。
十几年的生命里,楚乔从没有觉得像现在这般孤立无援,她所有的希望和梦想都破灭了,却还不得不站直腰板,给那些指望着她的战士看,告诉他们,大人还是有把握的,她还在坚挺着,她会带领着大家,打出一条活路。
冷风吹过她单薄的身体,远处传来了战士们低沉的调子,调子里带着悲伤的味道,楚乔顺着歌声走去,在拐角处看到一名断了腿的年轻士兵。那是个十分英俊的小伙子,还没有长胡子,清秀的脸孔看起来像是个读书的秀才,他的一条腿已经断了,膝盖以下空空的。他就那样坐在那里,没有喊疼,反而是微微笑着,眼神单纯且明快,似乎想起了一些快乐的日子,一边笑一边轻轻地唱道:“别了,我亲爱的姑娘,我将扛起枪保卫家乡,敌人的刀已经悬在头上,我要保护你和我们的天堂。也许再也看不到你美丽的双眼,也许再也听不到你在我耳边歌唱,但是请相信我,我会永远记住老家的那个地方,你站在漫山遍野的映山红下,笑着对我招着手,轻声说早点回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