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问得措不及,滕玉口唇顿像着了火,脸也一瞬间发红。
她挺了挺胸膛,便要矢口否认,望见阿爷那伤感的表情,异样的感觉再一次浮上心。
不对劲,阿爷的语气,分明有种诀别的味。
她依旧脸热心跳,却忍不住审慎端详阿爷:“阿爷,你怎么了?”
阿爷几次失态,似乎都与邬莹莹有关,上回一说到那封南诏国的信,阿爷的样子有如万箭穿心。今晚如此异常,没准就是因阿爷白日去见过邬莹莹。
一念至此,她心里的怒火蹭蹭往上冒:“阿爷,你何要去见邬莹莹?”
滕绍脸上闪过一抹难形容的耻辱之色。
“你知她住在何处?”
滕玉心里直发寒,她的判断没有错,不然阿爷不会一听到邬莹莹的名字就倍感耻辱。
“我怎不知?”她冷声,“靖恭坊的华阳巷!她刚来长安的候我就知了。当初她在我们府中住过半,阿娘的病就是在她上门染上的,阿爷我忘得了这贱的模样和名字吗?”
她凌厉的目光死死钉在父亲脸上:“别我不知。阿爷你让程伯隐瞒她回京的消息,自己掉过就去找她!你口口声声说要我信任你,可你对得起阿娘吗?”
滕绍似被一句话刺痛了,断喝一声:“住口!”
滕玉咬牙瞪着滕绍,滕绍的眼睛已是一片猩红。
他闭了闭眼,无比疲累瘫坐到身的坐席上。
他低下,目光凝视着某个虚空的点,渐渐,整个仿佛被痛苦的回忆给攫住了,那种悲悔的情绪,强烈到连几步之外的滕玉都感觉到。
滕玉浑身像竖起尖刺,微微喘息着。
哑默良久,滕绍开了腔:“你是个心事重的孩子。从前阿爷想岔了,本有些事即便不说,等你大了自然就放下了,但阿爷没想到,这个疙瘩不但一直搁在你心里,还越拧越深。趁着此次出征之前,阿爷本就想跟你好好谈谈,否则只怕——”
滕玉眼中的尖刺化强烈的不安,阿爷这话什么思?
“这个邬莹莹的祖上是南阳邬氏,她祖父名叫邬震霄。”滕绍语气里满是萧索。
滕玉紧走几步坐到榻上,她虽然一直巴望着阿爷亲口说清楚当的事,但真等到这一刻,胸膛里却充塞着不祥的感觉。
“南阳?”
当祖父带着两位伯父抵抗南下的胡叛,战死之,就是南阳。
当帝国已经处于生死一线的绝境,这一战长达半之久,尽管城门告破,但亏了这半的屈死抵抗,帝国方的水运漕粮才得保全,这也日帝国成功收复失起到了决定性的用。
这一战太过惨烈,也太过荣耀。敌军了攻下南阳和睢阳,早就切断了往城中运粮的路,城中粮草不济,祖父了保护城中百姓,令用暗将百姓们分批送走,但他们这些守城的将领,一个都不撤。暗本可运点粮食,可惜没久就被敌军发现,了不让敌军沿暗闯入城中,只将暗封死。
抵抗了近半,待到城破之,守城将士死得只剩数百。
城中一片荒芜,户户都空着,粮草和马匹早已吃得一干净,祖父和几个下将士了充饥,整日树皮和枯草饱腹,被俘,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
叛军被眼前这一幕深深震撼了。他们没想到,这座史无前例难攻难打的铁城,竟是在这样一种悲惨的境况下守住的。
胡叛下令在城斩杀祖父和伯父,那些杀如麻的叛军将士,居然个个面露不忍之色。
齐声口呼“英雄”,敬重祖父和伯父磕了几个才动。
一役过,祖父滕元皓成名震天下的第一勇将。
先皇感念祖父的匡翊之功,特加赐赍。
赐祖父谥号‘忠勇’,同将祖父的画像和生平事迹位列凌烟阁。两位伯父也被追封正品的辅国大将军,这是只有开国功勋才享有的无上荣光。
“当那一战,邬莹莹的祖父邬震霄是守城将领中的一员。”滕绍沉重的话声震荡着室内的空气,“邬震霄跟随你祖父,堪称赤胆忠心,早在南阳之战他就救过你祖父一回,敌军用暗箭暗算你祖父,是邬震霄奋不顾身挡下这一箭,他虽侥幸活下来,却也盲了左眼,自那之,军中将士都称他邬独眼,他左眼虽盲,上阵杀敌依旧百夫难挡。他既是你祖父的部下,也是你祖父的救命恩。”
滕玉皱眉听着。
“几的南阳之战,邬震霄随你祖父殊死抗敌。濒临城破,祖父别无他法,听说临淮有大批援兵赶至,当即派邬震霄率三十名精锐骑兵出城。邬震霄骑术出尘绝俗,趁城外敌军夜间休整,有希望突出重围。邬震霄总算没有辜负你祖父的嘱托,突围身中数箭,终率领几名侥幸活下来的骑兵,连夜赶到临淮,可叫邬震霄万万没想到的是,朝廷派到临淮的将领是秦丰寸。此与你祖父不睦已久,本就不愿看你祖父立下大功,且叛军盘踞左右,他担心己方派出援军,叛军会掉来攻打临淮,无论邬震霄如何劝说,都拒绝发兵。”
滕玉心中激荡,这段过往她也听说过,事朝廷追责,第一个斩杀的就是秦丰寸。
“邬震霄性如爆炭,当场掀翻秦丰寸招待他的那桌酒席,口中连声痛骂,心急如焚出了帐。南阳挺不了久了,再去别处搬救兵已经来不及,他只带着十名骑兵连夜返回南阳,却不料秦丰寸怕邬震霄将此事告到朝廷去,竟派出一支骑行军追杀邬震霄一行。邬震霄本就受了箭伤,了躲避追杀不小心摔入附近的山谷中,等到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辆犊车上,救他的百姓是从临淮跑出来的,他们告诉邬震霄,南阳破了,滕将军战死了。他们怕临淮也保不住,准备南下避难。
“邬震霄痛哭流涕。他既伤心你祖父和伯父的死,也恨朝廷用兵失误派秦丰寸前来支援,满腔悲愤无处发泄,发誓此生再也不回朝廷的军营效力。邬震霄些就在谯郡纳了一个歌姬妾,妾室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当这孩子已有十几岁,名叫邬子奇。邬震霄伤好之便回谯郡接了妾室和孩子,那之只远远看了南阳城一眼,便带着妾室和儿子随流民南下,终其一生,再也没回过南阳。邬震霄身上伤太重,又逢连日颠簸,身体一下子垮了,熬了没几,就过世了……”
滕玉大受撼动,父亲眸色深沉,显然也在这段惊心动魄的往事伤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