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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取舍下(第2页)

胡寅在灯下接过来,就在手中打开,微微一扫,便彻底醒悟,却面色丝毫不变,只是沉吟不语。

隔了一会,眼见着对方无话,杨沂中便也起身相对:“官家口谕已行,下官告退。”

直到此时,胡明仲方才抬头,却又认真相询:“敢问杨统制,官家可有其他言语付我?”

“只说将此物交给胡尚书,尚书自会明白。”杨沂中拱手以对。

胡寅点了点头,也站起身来,却又将文书双手奉上,直接递了过去:“替我转告官家,就说臣已经知道此事了。”

杨沂中怔了一怔,但还是将文书接来,口中称是,然后带着满肚子疑惑,不顾天色已晚,重新折入宫中交还文书。

且不提杨正甫如何再与赵官家交接,只说胡明仲交还了文书,情知自己可能要遭遇到人生最大的一场挫折,但还是没有任何情绪外露,他先回到书房,稍微写了几封简单书信,着人送出,便去从容用饭,期间也未与自己养父、义弟提及。

用完餐后,更是直接回到书房,继续处置起自己从公房带回的那些公文。

翌日,也没有丝毫异样,而是从容去了宣德楼对面的公房处置公务。

然而,不管赵玖有多大决心,胡寅又有多大觉悟,该来的始终要来……那些事情是遮掩不住的,因为即便是文书给了赵官家,几名告状的人也都好好活着呢,何况这种事情既然已经走了弹劾的路子,那些告状的人也会早早与同乡、朋友交流讯息,以做舆论后备。

故此,尽管赵官家这一日早早尝试了从刑部直接切断此事,却还是架不住相关言语与弹劾内容在官场与太学之间渐渐扩散开来。

三日之后,随着胡寅不孝的相关细节渐渐得到在京福建人的普遍性证明,便是民间也耸动起来……众人皆知,官家被蒙蔽了,那个工部尚书胡寅是个天大的无耻之徒,焉能忝居此位?

气势汹汹之下,几乎人人想当刑部尚书!

而此时,赵玖也得到了刑部的正式汇报,这些上书之人确系是上一次状告番寺的那批人,皆是在京的、跟福建有关系的士人。

他们用来上告的具体材料的源头也很清楚,乃是一个叫刘勉之的建州人……此人是胡寅以及其父胡安国真正意义上的同乡、故交,也福建本地著名的年轻理学家,同时还跟刘子羽的二弟刘子翼关系很好,而就是这么一个知名人物,早年间曾在老家亲眼看见过胡寅不拜生父生母的事情,当时就曾公开在老家指责过胡寅的不是,差点跟胡氏父子闹到绝交……但胡寅后来上太学做大官了,胡安国也来到东京了,刘勉之偏偏又是个厌恶科举,一心研习学问的真正理学家,所以这事就不了了之。

然后,大约是数日前,有人参加福建乡党之间的日常应酬,其中有人谈及到建州乡人中的佼佼者,先说到胡安国、胡寅父子,然后自然而然的又有人提到了刘勉之。

孰料,接着便有人说刘勉之本可以入京入仕云云,官家身边的红人吕本中曾经推荐过他,之所以蹉跎至此还是白身,根本就是因为胡寅的缘故……然后其他人想起过去的纠葛,便顺势扯开了这个话题,旋即便引发了其中一名参与过太学伏阙之人的严重不满,以至于当场串联讨论,最后直接导致了开远门伏阙事件。

换言之,马伸的意思很清楚,这件事情就是东京这里自发的、突然的闹起来的,是一个意外,跟江南、跟道学、跟那些下野官员,跟太上道君皇帝,跟什么指桑骂槐无关……请官家不要擅自揣测、牵连。

对此,赵玖也没有过多揣测牵连的意思,他早就有类似的猜度,只不过当时是从朝堂局势和反对派势力大小、组织度严密与否这个角度来猜的,而马伸递交来的情报,则是从另一个角度来验证了他的想法——从日期和这些人的交往圈子来看,确实是东京城内部的一群福建人闹起来的,时间上和人际关系上跟东南的反对派搭不上边。

而且,赵玖也隐约记得,吕本中确实曾经走公开路子举荐过这个人,乃是觉得此人是真正做学问的,可以转化为原学一脉的意思,然而刘勉之不知道是因为学派的问题还是真的不想出仕,反正直接拒绝了。

当然了,即便一切都对的上,赵玖也还是命令杨沂中再度跟上验证,然后便悉心等待事件自己的发展与变化。

且说,刑部出具了正式文书给了那些告状人以清白,让那些人自由活动……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没理由牵连无辜,哪怕赵玖对这些人气的牙痒痒,也得承认人家是无辜……但这么一来,却是从官方角度验证了胡寅不孝的真实性。

人家告状文书里转述的言论,也就是大儒刘勉之批评胡寅不孝的言路,是经得起朝廷司法机关考验的。

随即,在稍显沉闷的气氛中,隔了一日,御史中丞李光带头,御史台诸御史几乎人人正式上书,正式弹劾工部尚书胡寅牵扯案件,被人指为不孝,要求胡寅作出解释。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李光和他的下属在履行自己的职责。

非只如此,马伸在整理完案卷后,也以刑部的名义,奏上此事。值得一提的是,这也是马伸在履行自己的职责。

一时间,弹章交加,纷纷不停,直达御前。

接下来,按照政治规矩,胡寅就该上表自辩,同时自请去职,以明清白。

这就是赵玖一开始最担心的情况了……没有人做了什么错事,没有什么大的政治阴谋,恰恰相反,目前看来,这件事情里面的几乎所有人都是在政治规矩与道德规矩下履行自己的职责,甚至包括那些出首状告之人也似乎无可指责,但同样无辜的胡寅却必须要为之付出政治代价,哪怕这可能会影响到朝廷的北伐筹备工作。

这跟政治对立无关,这是封建时代伦理法度与人之常情的对立。

然而,胡寅没有请辞,也没有自辩,只是闷头工作。

但这更加引起了朝廷上下,士人舆论,乃至于市井之间的愤怒,因为恋栈不去,乃是这年头士大夫官员最忌讳的事情,本身就是仅次于不孝的道德困境。

一时间,连之前只是私下议论的太学生也开始大面积指责邸报包庇大员,不公开刊登相关奏疏,甚至开始在太学中张贴文告,直接质问教授胡安国……可与此同时,赵官家却依然保持着极为怪异的沉默。

这似乎解释了为什么胡寅能够有恃无恐。

而接下来几日,朝堂上,可能是因为感知到了赵官家的态度,再加上那个马首都已经发臭了却还依旧在各门之间传递示众,上下多少有些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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