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之时,迎接秋天是十分麻烦的事,一切都要按礼法行事。立秋以前十八天就要开始准备,先是祭祀黄帝陵,天子要亲自前往,京都公卿也都要身着黄衣随驾祭祀。奏黄钟大礼之乐,百官齐唱《帝临》
之歌,献《云翘》、《育命》之舞。
祭祀一直要持续到立秋之日,那一天过子时夜漏五刻,京都的百官都要除去黄衣换上皂领白衣,在西郊迎接第一阵秋风。这个仪式到天亮结束,百官再脱掉白衣另换绛色朝服,这种朝服一直要穿到立冬。但白郊之礼结束还不算完,接下来还要供奉陵庙,由太宰令事先准备好一头麋鹿。天子乘舆到近前,亲自搭弓射箭猎杀麋鹿,派遣太宰令、谒者骑快马持鹿赶往陵庙贡献。然后武官带京师武备兵马操演战
阵,要布孙吴兵法六十四阵,然后斩杀牲畜,号为战阵之仪、斩牲之仪。
最后天子才能回宫,并赏赐文官束帛,这一年的迎秋仪式才算彻底结束。
何咸虽挂着一个左将军的官衔,却敬庙堂而远之,是不会入长安参加这种祭祀活动的。而蒙恬也不是那种恪守古礼的儒生,不会刻意对何咸提及这种事儿。
那么,他言秋天快要来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意思其实很简单,就是太原郡那里,又要打仗了。
秋天草长马肥、天气凉爽,正是用兵的好时候。尤其对于游牧民族来说,更是上天赐予他们的美好劫掠时光。
“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的仇恨,由来已久。两种文明的矛盾导致两者在碰撞之初,便必不可免地产生。”捏着手中的信,何咸无不感慨。他想到过这一天会来临,只不过没想到这一天来得会这么快。
说起太原郡的秋天,实在是一个提起便让英雄悲愤、百姓落泪的话题。
“太原郡治晋阳,领十五县,晋阳、榆次、阳邑、祁县、中都、邬县、界休、平陶、大陵、兹氏、狼孟、盂县、阳曲、虑虒、京陵。境内除了汾河之外,更有晋阳湖,土地肥沃,良田无数。”萧何也开始介绍起并州的状况,一边娓娓道来,一边不由黯然神伤:“比之河东郡与关中,太原郡却更加荒凉。那里的土地不差,但战乱更多。前汉之时,匈奴就连年入侵这片土地,到了后汉光武帝时,匈
奴分裂,十数万匈奴内附,这就是南匈奴。南匈奴内附后,全部安置在并州,而太原郡自然也不少。”
“历经一百五十余年,南匈奴人口已经接近三十万,加上后来内附的部分杂胡,并州的匈奴人数目过四五十万,而整个并州九郡的汉人也不过七十万,何况还有乌桓和后来近十数年兴起的鲜卑。”
话说到这里,众人不由沉默,谁都知道此消彼长下,并州一地自然而然地便成了一片战乱之地。果然,只听萧何随后又言道:“南匈奴虽然内附,却并没有在漫长的岁月里,冷却掉大漠上苍狼的血——那是向往自由与渴望杀戮的血,他们当中不少人虽已是半畜牧半农牧的牧民,但这种放下马鞭拿起锄
头的生活方式,对他们来说却是一种屈辱。”“毕竟,匈奴曾经拥有一个与汉王朝同样强大的王朝,拥有冒顿这样逼得汉高祖都胆战心惊的英雄单于。辉煌的历史会产生强大的凝聚力,让后人难以忘怀和充满依恋。就算他们低下了头,却难以改变他们
心中的血。”“据蒙太守视察,内附的异族可以通过贸易交换的方式,获得汉朝的财富,但这种方式更滋长了他们的贪婪和野心。对于文明落后的游牧民族来说,贸易交换得来的财富,便如同隔靴搔痒。唯有跨上战马、
挥舞起弯刀,将他们看到的财富都抢掠过来,那才是勇士,才是真正的英雄!”
一向温润如玉、古波不惊的萧何,说到这里竟也忍不住激动起来,几乎语不能言。
姚广孝见状,拍了拍萧何的肩膀接口言道:“尤其十五年的一场大战,更是给了游牧民族肆无忌惮的胆气。匈奴分裂后,鲜卑一族趁势崛起,桓帝时檀石槐统一鲜卑各部,连年侵扰并州与幽州。”“至灵帝时,鲜卑壮大之势已显而易见。灵帝便命破鲜卑中郎将田晏从云中出击、护乌桓校尉夏育从高柳出击、使匈奴中郎将臧珉从雁门出击,三路大军讨伐鲜卑,汉军出塞二千余里,却被檀石槐打败,仅
余数百骑而还。”
“自此之后,并州大半郡县便失去了掌控,鲜卑等异族更肆无忌惮,反复劫掠。乃至四年前,匈奴休屠各部叛乱,竟攻杀了并州刺史张懿!随后董卓入京,政令被白波贼阻隔,对并州已完全失去了掌控。”
说到这里,姚广孝又看了一眼何咸,颇含深意地言道:“如今王允拜主公为左将军,偏又让领一个并州牧。其中的用意,便是想借异族之力牵制主公。”
“或许,在王允看来,主公同异族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他们已在关中后来居上。如此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王允便可一举成为平灭主公和异族祸乱的乱世英臣,千古留名!”
对于王允这番美好的幻想,何咸自然冷笑一声:“呵呵,他想多了”
嗯,精神可嘉,却不能服众。
故而,姚广孝也微微一笑,道:“主公可是已有了定计?”“定计还谈不上。不过这个秋天,打却是一定要打的。”何咸眯起眼睛,语气不由渐渐冷厉:“非但要打,而且要酣畅淋漓地狠狠打上一场,要打得那些异族肉疼、头疼、肝儿也疼!对付这些畏威而不怀德的
异族,只有一举将他们打疼了,他们才不敢嚣张!”从春秋战国到秦汉,农耕民族对待游牧民族的政策,始终就很单一:能打的时候就打,打不过的时候就建长城抵御,连抵御都抵御不了,就和亲上贡先忍着。等农耕社会大一统,实力雄厚又有雄主上台的
时候,反过身来继续跟游牧民族打。好在农耕大一统的社会结构,底蕴和实力远比游牧民族要雄厚,故自汉朝创立、经文景之治后,一个强汉王朝便就此兴起。辉煌的时候,汉朝曾发出‘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雄音,追亡逐北,不可一世,
打得游牧民族几无立足之地,竟不敢南下弯弓抱怨。
然而,暴雨不终夕,当汉朝这个辉煌的王朝开始没落的时候,游牧民族却趁此渐渐兴起。待到两晋后汉人自相蚕食至十室九空的时候,游牧民族自然趁虚而入,上演起五胡乱华的惨剧。身为穿越人士,何咸无意贬低游牧民族的行为。但他也知道,在文明进程当中,文明落后的游牧民族对文明先进的农耕民族,犯下的罪行实在太多。仅以‘五胡乱华’时代游牧民族对中原各族人民(主要是汉
人)的大屠杀来看,他们的残暴是不可饶恕的。
尽管后世的历史教科书,对这个阶段赞美成“民族大融合”的阵痛,说什么融合就需要牺牲,但何咸对此却是嗤之以鼻——民族融合的方法多了去了,凭什么就是异族几乎杀尽汉族百姓这种残酷的方式?
民族大融合当然可以,但何咸要按照他的方法来!
“更何况,军制重组一事已进入尾声。光这样操练强化,是凝聚不起向心力的。唯有一场场令人热血沸腾的大胜,才能使得我军真正上下一心啊!”说到这里的何咸,缓缓掣出了腰间的佩剑,一字一顿地下令道:“召集诸将,准备军议吧。平静的时日太久了,也该到了一露锋芒、烘炉炼金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