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山丘上眺望着战场的何咸,神色渐渐变得阴鸷而鄙夷。因为他看到,两千铁骑仍旧不顾战马的损伤,悍然冲入了白波贼阵中。攻势仍旧犀利,鲜血和四肢也仍旧飞溅,人体如稻草一般在冰冷的滩涂地上倒下。可高大昂贵的战马,也一次次哀鸣扑倒在地,连带
着马上的骑士被踩成了肉泥。
唯一与上次胡赤儿不同的是,这次出战乃是军营最前线的郭汜。这个蠢货并没有向何咸求援,反而在击溃白波贼后,对着山丘上的何咸纵声大吼,宣布他又打胜了一场战役。
山丘上的何咸,在策动缰绳隐没在山丘之前,则一如既往地伸出中指冷蔑地回了一句:“菜鸡!”
这是何咸入汾河前线后看到的第三场战役,每次双方都扔下数百人尸体之后,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这样的战斗在何咸看来,非但已经不是菜鸡互啄,而是在拿将士们的性命和无数的财粮在胡闹!
“此番战况与前两次一般无二,公子心中早有预料,为何还这般面色不愉?”跟在何咸身后的柳媚儿,的确越来越关注何咸了。此时何咸脸上那细微的悲凉之意,也被她捕捉到了。
这样的举动,自然换来了平阳公主别有深意的一笑。何咸回头没好气地瞪了平阳公主一眼,才开口向柳媚儿言道:“兵书有云: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
师举矣。”“这句话的意思是,战争是最烧钱烧粮的一场活动,即便每日屯驻,也会消耗数额巨大的钱粮。李傕、郭汜如此无能,空耗国力,而李郎中却要在雒阳殚精竭虑、甚至不惜背上害民之名为此筹措军资,我又
岂能不为李郎中忧虑?”说到这里,何咸已然一番痛心疾首的神情,继续引经据典道:“更何况,孙武还言,久则钝兵挫锐,攻城则力屈,久暴师则国用不足,故而当其用战也胜。意思便是一旦开战便贵在速胜,久必生变。可叹李
傕郭汜这等庸碌之将,不知道董公及李郎中用心良苦,还恬不知耻上报胜战糊弄,简直该杀!”
话音落下,何咸便看到柳媚儿面色一片冷肃,心知自己又成功忽悠住了这位混血美女——这一手段,自然是从平阳公主那里学来的。何咸本身也不傻,依葫芦画瓢自然没有半分难度。
这算得上利用吗?
当然算。
不过,何咸半点没有心理负担:毕竟,这个时候的柳媚儿,其实也在利用着自己。两方既然彼此利用,那也就谈不上什么谁对不起谁了。不过,接下来柳媚儿的一番话,还是让何咸微微有些吃惊。因为柳媚儿没有问遇到此等境况该如何,反而寻根求源向何咸问道:“公子,为何扬县一战,公子兵力少于白波贼众,依旧可以少胜多、独战速决
。而汾河一线,妾身也将郭太情报告知了李傕郭汜等人,可这里的战事便如此迁延甚久,毫无头绪?”
听到这个问题,非但贾玑、许凉、吴匡、徐晃等人凑上前来,就连何咸本人也不由双眼一亮。因为这个问题,实在太有水平了。前世的何咸,看到历史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战役,也搞不懂为什么同样数万人的大会战,有的就能你来我往地打上一年半载,而有些战役便稀里哗啦地草草结束了。可现在真正穿越到这个冷兵器乱世,身临
其境之后,何咸才发现,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很简单。“因为,一将无能,累死全军。”何咸忍不住微微一笑,便给出了这么一个简单的答案。然后不待众人询问,他便煞有介事地继续解释起来:“就拿眼下这场战役来说,假如我乃统帅且上下一心,击败郭太一
部不出旬月。毕竟,郭太并非什么用兵如神的名将,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公子莫要妄言,太尉长史刘艾曾言李傕性情勇猛,用兵多变,乃一员不可多得的智将。”柳媚儿用一种认真的眼神看着何咸,但怎么也隐不去那认真中的一丝玩味:“如此智将尚不能轻言破敌,公子又敢夸
下这等海口?”
“不可多得?”何咸轻蔑一笑,不由抓了一把空气挥散在半空,戏谑道:“的确是不可多得,有这么一个就能让汾河局势糜烂,再多几个,董公大业恐怕都能被毁于一旦。”何咸当然看出了柳媚儿眼中的那丝玩味,但他不以为意,因为柳媚儿这个小手段他早已见识过:当初在醉东方酒楼,柳媚儿就是用自己的美色,勾搭着自己向李儒说出外放士人的看法。这一次,她虽然当
着众人的面无法用美色引诱,但却提到了刘艾。
不错,就是那个当着董卓的面,想一言致何咸死地的那个刘氏宗亲——柳媚儿这样的手法虽然大异之前,但目的其实都是一样的,就是想挑动起何咸的情绪波动,进而让何咸说出心中的真话来。
可惜的是,柳媚儿还不知道雒阳醉东方酒楼那次,何咸说出的话本来就是要说的,与她的美色引诱其实并没太大的关系。而她由此得出何咸喜爱卖弄、贪恋美色的结论,自然也站不住脚。
就如这次,何咸还会继续将心中的话说出来。但这跟柳媚儿提起刘艾丝毫无关,纯粹因为何咸根本无须隐瞒。
“在下不知道刘艾那个瞎子,从哪儿看出来李傕有用兵之才的。要依在下来看,李傕这个家伙,本事儿是有那么一点点,心眼儿也不少,可惜全都没用在正道儿上,完全一个内斗内行、外斗外行的蠢货。”何咸偏了偏头,也想起了史书上的确记载了刘艾言李傕、郭汜两人特牛,说孙坚都不是这两人的对手。可只要了解一点历史,就会知道那纯粹是刘艾在忽悠董卓呢。而董卓,也完全将刘艾这句话当放屁,
理都没理刘艾。“从李傕能够蛊惑牛中郎,离间牛中郎与在下关系一事来看,李傕的确心思诡谲。不过,这点诡谲心思,他却不知用在兵法诡道上,整天就知自视甚高、搬弄是非搞些内斗。让这样的家伙统军,比起胡赤儿
这等无谋莽夫还不如。”
“公子慎言!”柳媚儿不满地蹙起了娥眉,挑衅一般言道:“李傕虽战绩平平,但声名在凉州军中也属卓著,凉州军中,并无一人言李傕乃无能之辈。公子如此小觑李傕,莫非有良策破敌?”面对柳媚儿的质疑,何咸这次倒丝毫不恼,随意转身对着汾河挥手言道:“就拿适才一战来说,你也看到了每次都是虚骄的白波贼主动发起进攻。既如此,何不派人提前隐匿在河谷之后,待两军交战正酣时
,突出百人斩断河道。如此,白波贼先锐岂非再无退路?”
柳媚儿眼神登时一亮,她看到了何咸手指的河谷,也看到了汾河中央的冰层。也因此,她知晓何咸这一计非但可使白波先锐覆没,更能给予白波贼极大的士气打击。
“还有,你再看白波贼的营帐,毫无章法,杂乱不堪。而且夜间也无刁斗传信,巡逻警戒更是松懈异常。如此大好战机,李傕为何就没想过用数百精锐铁骑夜袭踏营?”柳媚儿这次眼睛不再发亮了,而是一副吃惊的模样看着何咸:她看出来了,滩涂坎坷之地不适合骑兵冲锋,可白波贼扎营之地乃是平地,正是骑兵逞威之所。而且,白波贼军纪散漫,一旦遭遇突袭必然陷
入混乱,继而全营崩盘也不是没有可能。可轻轻松松说出这两方破敌之策,何咸却似乎才刚刚热身,嘴角邪恶地一笑后,又开口说道:“更不要说白波贼虚骄好胜这一软肋,我们也可以利用。既然他们想打,那就满足他们,每日寻数百将士前去白
波贼营前搦战,看那郭太会不会沉得住气?”“公子是欲派遣一支精兵强将,待激愤的郭太出战时一举歼灭,如此便可擒贼擒王,使得白波贼一部群龙无首?”柳媚儿这下真的惊叹了,她实在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年轻人,脑子里竟有着如
此狠辣诡谲的手段,而且好像还连绵不绝、用之不竭。“什么擒贼擒王?”何咸根本没注意到柳媚儿的惊叹,继续畅想着自己的阴毒诡计,极其无耻地言道:“直接激怒郭太冲过来,随后突发一轮箭雨射死丫的!兵者诡道,连这个都不懂,死了也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