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何咸便贼兮兮地抱着兵书去了贾诩的军帐。两日接触之后,贾诩、何咸和贾玑其实也形成了一套固定的流程。
刚开始,自然是贾诩先同何咸和贾玑讲解一篇兵法。随后两人便会就操练士卒一事,结合着兵书探讨一番,而可怜的贾玑便自动沦为抄写员,苦哈哈地在一旁抄录。
“悉文,此番你将士卒的野望都调动了起来,还要他们自动选择教官。如此所为,难道不怕出什么意外吗?”今日讲解完兵法之后,贾诩似乎比何咸还急切,主动询问起了何咸所为。
“都尉,这就叫鲶鱼效应.算了,这个你不懂。小子的意思是我们其实已经将局面打开了,让士卒们有了上升和奋斗的机会。这时候让他们自发选拔,反而比我们盲目挑选要好得多。”
“毕竟能服人的,除了要有一技之长外,更要有处事公正的能力以及令人信服的魅力。那些东西可不是什么军职能代表的,士卒服谁不服谁,他们其实心里最有数儿。”
何咸扒拉了一口饭,用自己最熟悉的讲话方式开始同贾诩探讨起来。毕竟贾诩可谓这个世代最聪明一类人当中一员,他根本不必担心自己的一些新鲜名词令贾诩听不懂。
“如此一来,我们非但省了不少力气,更还能得到士卒的诚心认可。日后只要都尉管住我,我管住那些教官,教官再管住底下的士卒,整个小平津军营便形成了一套自上而下的体系,最是稳固可靠,而且还便捷简单。”
“可说来说去,这挑选教官跟我们令两派融洽相处,究竟有什么关系?”贾玑搁下了自己的笔,总觉得自己的思维跟这两人不在一条水平线上。
“上行下效你懂不懂?”何咸这两天其实也大概琢磨出,贾诩让自己儿子同自己走这么近的缘故了,所以平时也不时指点贾玑一番:“贸然让七千士卒融合起来,那就是忙死我也办不到。可我只要掌握了这些教官,采用末位淘汰机制和奖惩制度,逼得他们只能自发融洽两派关系,那你说这是不是相当于我多了十四名帮手?”
“而这十四名教官手下又有屯长、队率、什长、伍长帮扶,这样一层层下来,谁敢挑拨两派内斗,那就接连触犯了一伍、一什、一队、一屯乃至一曲一部的利益,整个军营都会同他为敌。你说这样谁还会吃饱了撑得,去做那些意识形态斗争的闲事儿?”
贾玑一头雾水,何咸的话他有的听得懂,有的实在不理解:“意识形态斗争又是何意?”
正嚼着饭的何咸一下就呆了,他愣愣看着贾玑,发现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确切解释。毕竟,这是两种思维的碰撞,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懂就是懂,不懂就是说破天也不好解释。
然而,一直未开口的贾诩此时却悠悠开口道:“你为己争,不为利争,只为意气之争,想必便是悉文所说的意识形态斗争。”
何咸这下又呆了:老狐狸果然厉害,这番领悟力,可谓博古通今了。
贾诩眼皮一抬,似乎接收了何咸的另类称赞。随后又忽然诡秘一笑,开口问道:“悉文出身簪缨之家,为何会对军营底层士卒这般了解?”
“什么簪缨世族,我爹就是个杀猪的。姑母入宫之前,小子也没少在南阳市井中厮混。”何咸打了个哈哈,他可不想让贾诩知晓自己前世只是一名小底层。随后又怕贾诩起疑,又画蛇添足道:“主要还是小子天资聪颖、无师自通嘛。”
贾诩莞尔一笑,也不再追根问底,开始指点何咸道:“军营中的确自有一套规矩,不过并非如市井那般有分寸,不知此处悉文可曾想过?”
“谢都尉提醒。”何咸嘴上道谢,可随后就又直接扒拉起饭来,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道:“这点小子也有思量,军营凶险之地,小子自然不会不防。今日中午,小子已令民夫中的石匠将新军法刻在了石碑上,并再度聚兵宣诵了三遍,警告他们不可乱来。”
何咸口中的新军规,是他跟贾诩两人,结合秦汉传统‘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修改完善后的军法。在何咸看来,传统的军规虽然表面看能使得军纪严明、军心一统,但事迹效果其实很差强人意。
其中原因就是传统军规太严苛了,只要犯了其中一条就是杀头,别无二话。在这样的军规下,士卒只能提心吊胆地过日子,经年累月下来精神上的压抑可想而知。
而且,军规是死的,军纪严明还是要靠执行。不分轻重对错一律斩杀,只会使得士卒有事不敢上报,然后私下内部处理,由此便会产生拉帮结派、明争暗斗,老兵欺负新兵等等这样的后果。
故而,何咸提出新军规要依时而定、依轻重量刑、教化为主的方针。
首先将军规拆分成战时和非战时两种情况,其次再依触犯军规的性质来定罪,最后还不能单纯以处罚为目的。必须要以处罚和教化相结合的方式,使得士卒知错能改,从心底认同并敬畏军规。
不过说着说着,何咸倒是越来越上心了,放下了碗筷道:“不过白日恐怕还不会有什么事,但晚上会不会发生什么,一切就难说了。为防万无一失,此事还需都尉大力支持。”
贾诩斜眼瞟了何咸一眼,早就看出何咸又打算坑自己,却也只能无奈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父亲,圣人有言,非礼勿言”贾玑又一次张大了嘴巴,他都不知道这两天自己因吃惊都张了几次嘴,仿佛比他十八年的总和还多。
“孔子的意思是不符合礼教和破坏道德的话不要说,并非让你不能骂人。你这些年的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连圣人的意思都不理解,还想来教训为父?”贾诩狠狠瞪了贾玑一眼,实在有些恨铁不成钢。毕竟,有何咸这个思维恢阔灵活的穿越者在,贾诩是越看自己儿子越觉得糟心。
何咸嘿嘿一笑,人家的家事儿他一个外人不好插嘴,只能继续刚才的公事说道:“其实小子也盼望着今晚能发生点事儿,毕竟军纪碑立起来了,不染点血总没几分凶气。”
顿了一下,何咸思忖片刻后又改口道:“不过此事先不急,总会有蠢货撞枪口上的。今夜最重要的,还是不能使军营因一些争斗引发大的内讧。”
“那该如何?”贾玑犹如一只单纯的兔子,主动将自己送上了门儿。
何咸嘿嘿一笑,拍了拍贾玑的肩膀道:“只有劳烦玑弟费心了,今夜你带上都尉的部曲巡营,就为震慑那些心怀不轨之徒!”
“不行!”贾玑当时就彪了,委屈大叫道:“你吃完饭就走了,我还要誊写修改一遍你俩的记录。明日还要陪你点兵,你到底要不要我睡觉了?”
话刚说完,贾玑便看到了贾诩和何咸那两张冷硬的脸庞。一时间,他自己就先服了软:“要不,请许司马和吴司马前来,帮我分担一下?”
“他俩不合适。”何咸当即就拒绝了,不是他狠心,实在这事儿只有贾玑合适:“他俩是我的部下,前去巡查凉州营更容易惹出事端。只有你,身为都尉亲子,谁人都要给你几分面子。同时,你又是凉州人,还与我相善,两派士卒都认可。最重要的是,你饱读诗书,劝解开导方面也有能力。”
贾玑还是十万个不愿意,可一听何咸说自己如此重要,心头不免又升起几分自得。
最后,还是贾诩一锤定音道:“今晚玑儿你去巡营,年轻人吃点苦、熬点夜算什么?至于明日,你就不用陪悉文点兵了。”
贾玑满脸挫败,那股幽怨简直浓得化不开:“父亲,你跟孩儿说实话,我究竟是不是你亲生儿子?孩儿怎么觉得,何兄才是您的骨肉?”
“老夫打死你这不孝的兔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