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虑越多,胆气便越会不足。此时的王方,便陷入了这种此消彼长的状态中。更可怕的是,他还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而贾诩需要的,正是这一点。
就在王方脸色阴沉如水、看起来冷硬无比时,贾诩已再度先发制人,掣出腰间佩剑直指王方喝道:“王方,董公待你不薄,你缘何心生怨怼,起了反叛之心?”
“什么?”王方脸色再度一变,此时已不是阴沉,而是彻底的惊恐。
董卓魔王之名天下皆知,根本不是他一小小都督可以抗衡的,甚至让他连一点反抗的心思都不敢升起,当下他吓得赶紧开口反驳吼道:“贾诩,你这是在血口喷人!”
“放肆!”贾诩大怒,抬步开始向校场走去,同时更一步一句道:“若非有了反叛之心,你部下这些人缘何会公然污蔑董公?若非有了反叛之心,今日点兵你为何迟迟不到,触犯慢军之罪?若非有了反叛之心,你为何又要三番五次扬言要诛杀老夫?”
贾诩一连三声叱喝,犹如滚滚雷音雷殛入王方心防,将他之前骄横跋扈的心思轰得粉碎。这一刻,人高马大的王方立于枯瘦的贾诩面前,却如一只螳螂面对急速行驶而来的车轮,除却被碾得粉身碎骨的恐惧之外,再无其他感想。
“都尉,属下实无此心,万望都尉明鉴。”心防被滔天的洪水淹没冲毁,王方便彻底成了贾诩掌中的玩物。当着全营七千余士卒的面,他直接面色惨白地拜倒在地,乞求着贾诩的宽恕。
毕竟,贾诩口中这些罪状,他一条都否认不了。
此事不揭破还好,可一旦被贾诩上报到董卓案几之上,王方明白自己立时便会迎来董卓的责罚。而依董卓向来凶狠的治军手段来看,他身首异处恐怕还是轻的,被抄家灭族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贾诩再如何隐藏实力,也是凉州硕果不多的名士,在董卓心目中是很有些份量的。可如他王方这等草莽武夫,董卓麾下却车载斗量,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这一刻,一旁的何咸也真正见识到了,贾诩这位后来名震天下鬼狐的能耐:言锋本无刃,可出自贾诩这等超一流的策士口中,那便字字如刀!
而贾诩之所以能达到此时的威势效果,更是因他将时机、分寸、细节都处理到了妙到毫巅的地步。如此一来,风云际会,腐朽化作神奇,令王方除却俯首屈服之外,再无抵抗之力。
有过这一出之后,王方以后在贾诩面前必然再也抬不起头,他麾下的士卒也真正认识到谁才是小平津的执牛耳者。
日后只消贾诩将真正治军的手段再拿出一点点,恩威并用,王方个人的印记就会彻底从那些羌胡士卒身上抹去,成为完全听命贾诩的部下。
只不过,事情发展到这里,何咸却觉得心中郁结无比,浑身也都难受别扭:自己昨天想了一夜,还不知道从何下手对付这位反派角色。可想不到一见面,自己还未出手,这位王方大哥就先蠢得将自己给作死了。
这么一种专门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做法,实在让何咸不知是该感到庆幸释然,还是因自己连出拳机会都没有而感到惋惜.
可就在何咸以为贾诩已然震慑住了王方,此事便要结束时。贾诩却忽然悠悠地望了他何咸一眼,就是那晦暗不明的一眼,让何咸心中忽然突生警兆。
“王方,老夫乃小平津都尉,营中之事不分大小巨细皆要向董公奏报。”贾诩收起佩剑,目光却仍旧咄咄逼人。不过,他的语气这时又好似带上了几丝调侃的意味:“若你为都尉,今日之事当如何奏报董公?”
“都尉饶命!”贾诩那轻飘飘的声音,此时落入王方耳中不啻夺命的钢刀,吓得他嗓音都开始颤抖:“属下从今往后,愿听命都尉调遣,效犬马之劳!”
“老夫乃平津都尉,调遣尔等、统御一方自乃董公赐予的权力。如你这般说来,老夫还须求着你不成?”
“都尉言之有理,都尉都尉饶命啊!”王方磕头如捣蒜,在性命面前,什么骄傲和自尊都得先丢在一旁。
事实上,如他这等莽夫落得今日下场,也在情理之中。身为一个属下,没头没脑地就公然跟顶头上司对着干,这样的蠢货也算百里难寻了。换做何咸,人家至少还读过《水浒传》,知道下属要想上位,怎么着也要跟宋江一样,先把老大架空了再说。
不过,贾诩现在废话这么多,究竟又是想干什么?还有,他又不是怀春少女,刚才瞟自己那么一眼是个什么意思?
按照现在贾诩已完全掌控了局面的情况,他无论是想彻底捏死王方,让王方在军营毫无威信;抑或想恩威并施,打一棒子给个甜枣,都轻而易举。偏偏这样拿捏折磨着王方,非但不会有什么作用,更会让王方在反应过来后怀恨在心。
然后,毫无征兆地,何咸便想到了刚才贾诩望向自己的那怪异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贾诩似乎要将这件事跟自己扯上关系。
果然,就在何咸心慌意乱的时候,贾诩那醇厚的声音却传入他耳中:“悉文,依你之见,今日之事老夫当如何处置妥当一些?”
何咸脸色一变,看着贾诩那笑眯眯的脸,就想上去揍他一个桃花开:贾诩,你好毒,老纸恨你!
“都尉,王司马乃凉州宿将,对董公也向来忠心耿耿。既然他今日已然知错,都尉不妨放王司马一马。”何咸气势弱弱地敷衍了一句,显然不想惹火烧身。
然而,贾诩岂能让何咸如愿,当即便面色一冷呵斥道:“悉文莫非是想要老夫渎职不成?”
“你!.”何咸心中憋屈,恨不得当场就跟贾诩翻脸。可胳膊扭不过大腿,他想着既然不能卖人情,那干脆斩草除根,能死道友也不死贫道,咬牙开口回道:“既如此,都尉当明正军纪,以慢军之罪,处斩王司马!”
“狗崽子,你敢!”一听何咸竟如此心狠手辣,王方气得当即想要站起来砍翻何咸。毕竟,他现在是惹不过贾诩,但何咸还未让他放在眼里。
然而,王方尚未动手,贾诩又冷面开口,悠悠说道:“王司马毕竟乃凉州宿将,且这次也不过初犯,若是一刀斩杀,也显得老夫太过冷面无情了。”
一股想要杀人的冲动滚滚在何咸胸膛中流转,炽烈的杀意难以抑制,使得他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庞看起来都有些扭曲。然而,理智尚存的他,只能低垂着自己的目光,在心中一遍遍地默念道:莫冲动,莫冲动,冲动是魔鬼。贾诩这种老妖孽,自会有天收.
足有三息的时间后,何咸那英俊扭曲的脸,才慢慢挂上了一丝伪装难看的笑意,艰难开口道:“既然都尉有心放过王司马,又不愿枉顾军纪,那只能将王司马处以杖责之刑,以儆效尤。”
这话一落入贾诩耳中,他那冷面忧愁的面色便忽然如春雪遇阳,非但消融不见更变得和煦而温暖:“悉文果然少年英才,智虑百出。如此一来,即可明正军纪又可保全王司马性命,实乃一举两得。”
一举两得?
分明是你还成功将王方的怨恨转嫁到我身上,然后你就可以悠哉悠哉地隔岸观火,尽数将小平津里这两支部队玩弄于股掌之中吧?
老狐狸啊老狐狸,你浑身这么多心眼儿,很容易没朋友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