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简单的开场白,何咸便见识到了华夏这些阴谋家的狰狞。也不得不承认,道衍实在是位天生的造反家,蛊惑人心的好手儿。
刚才那一手儿,他玩儿得十分干脆,也十分漂亮。
何咸知道,从穿越开始到现在,他其实已经有些沉沦腐化了。毕竟,这时候的董卓还不是后来目中无人、杀人如麻的魔王。而他仗着自己的小聪明,辗转腾挪之间,也的确获得了一丝喘息苟安的空间。
这样的状态,让他失去了刚穿越时就明白要举旗造反的勇气,成为了一只温水当中的青蛙。
可道衍的一声怒吼,让他一下从日常的侥幸苟且中惊醒过来,彻底将心中最深处的惊惧暴露了出来。
道衍说得一点都没错,越是在董卓麾下沉沦苟且,最后也会死得越惨。华夏五千年的残酷历史,早就证明了韩信临死前的一句真理: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何咸越是帮董卓出谋划策,苟且偷安,其实也越是在被董卓的权势缓慢蚕食。一旦等他没有多少价值、或者有人可以替代的时候,董卓必然会毫不留情地用残酷的手段处死他,来向世人证明自己的绝对权威。
毕竟,何咸的身份以及他与董家并不美好的开端,注定了他就是董卓展示权力的最好靶子。而真正到了那个时候,何咸就会发现自己连一点自保和反抗能力都没有。
这样的苟且,毫无疑问就是在作茧自缚、自掘坟墓。唯有被道衍如此断然喝醒,及时抽身另谋出路,才是最佳的选择。
“大师,我如今麾下最多只有四千兵卒。且处在董卓严密监视之下,即便想造反,亦然毫无办法……”深刻认识到了道衍的厉害,何咸不自觉地改变了对姚广孝的称呼。
可谁知姚广孝却直接一挥手,霸气打断何咸道:“公子切莫先说这些,贫僧只想与公子探讨一番。若公子当真要造反,这汉室十三州,公子欲寻何地为立身之基?”
何咸再一次被姚广孝的霸气给震惊到了,只觉脑中一大堆的话根本无用武之地,唯有顺着姚广孝的思路开口问道:“就跟我前世玩游戏一样?”
“不错,人生一世,不过游戏一场。我等在此不过探讨一番,又有何不可?”端着茶碗的姚广孝笑了,高高颧骨上的一双三角眼,仿若恶魔的诱惑,让何咸难以拒绝。
然而,何咸憋了半天,仍旧没个说法,最后急得他都开始抓耳挠腮:没穿越时,总想到了乱世如何龙起云涌,各种王霸战略层出不穷。可真到了要用的时候,却连一个像样的规划都说不出来,实在太丢人了。
事实上,何咸这些表现也是穿越人士的通病:借助一千八年多年的知识和眼界,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不成问题。可真到了细致严谨的规划上,穿越众往往眼高手低,总觉得自己跟这个乱世隔着千山万水。即便弄出一个规划来,也是空中楼阁,不切实际。
好在道衍和尚一点都不着急,一双精光湛湛的眼中尽是鼓励:“既然公子尚无规划,那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如何?不论是对这个乱世的认知、大势,甚至各州各郡的风土人情都可。”
姚广孝如此一开导,何咸脑中一大堆的想法,还真如滔滔洪水找到了倾泻口。一时间,何咸张口便说道:“大汉四百年至今,两极分化日益难制,豪强兼并田地,大家兼役小民,富者兼役贫民,乃至富者连田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积重难返。”
“故此,张角一呼,百万黄巾影从,而后朝廷放宽政令,豪强募兵纳民,又导致地方权柄日重,汉室威望日轻,人心思乱,乱势汹汹。”
“董卓纵然兵锋强劲,却困囿于出身、眼界和历史局限性等诸多缘故无力收拾局势。只能使得诸侯并起,战乱不止,生灵涂炭,且日复严峻。几十年群雄混战之后,大汉五千万子民十不存一,中原白骨枕籍,十室九空,此实大祸,更胜秦末!”
“故而百年之后,西北异族雄起,肆虐中原,汉民有存亡之难!五胡乱华之惨景,更将千年汉族文明践踏殆尽,耀眼辉煌被异族蛮夷踩入脚下……”
听到何咸所说,姚广孝脸上笑容退去,神色也凝重起来:汉末三国时局混乱,他身为明代之人,自然也知结果。但何咸系统地将这百年祸端的因果一一解析出来,也令他开始对何咸刮目相看。
“既如此,汉末三国已成无解棋局,若令公子解棋,该当如何?”姚广孝轻轻放下水碗,生怕搅扰了何咸的思绪。
“若要解这困棋,自当有一天纵之才横空出世。招揽天下豪杰,齐心合力,外却匈奴等异族,内扫诸侯强阀,重建秩序,重修政理。收地方兵权,以归中枢,军政分离,使州郡无作乱能力。”
“单有武功,仍旧不足,文治方面,也当开科取士,广纳人才,不分世家寒门,使天下有能之士皆为国用。”
“至于民生一块,便应控制世家膨胀,打击不法豪强,重新分配田地。如此文治武功内政三管齐下,才能还百姓一个期望,开一个四海清平、天下安定的盛世!”
说完这里,慷慨激昂的何咸不由又变得有些低沉,有些艰难地叹息道:“只可惜,汉末三国的天纵之才实在太多了,各地能人异士、能臣名将,一一登上舞台,才使得中期成了三国鼎立之势。”
“若汉末只有一个曹孟德,那天下也能早日回归一个稳定的王朝时代。纵然曹孟德之法并未解决汉末痼疾根源,却也能使得汉族延续发展,不会出现五胡乱华之难。只可惜,汉末三国人才实在太多、太优秀了……”
说到这里,何咸也无奈地摊了摊手,总结道:“这其实也是历史的必然发展规律,不可能一蹴而就。若这时代真有如我所说,有那般博古通今、经天纬地之人,那汉族封建王朝必然会大步跃向唐宋时代,领先世界民族之林百年、千年,成为地球中心最辉煌、最文明、最耀眼的民族!”
话说到这里,何咸眼中亦然露出憧憬之态。身为一个华夏人,没有人不想亲眼见一见盛唐富宋的天朝美景。
在那样的朝代,世界万国之人不辞万里、以最赤诚朝圣之心踏上这片土地,都会感到与有荣焉。
他们费尽心思也愿将自国命脉与汉族搭上,他们最勇武的战士以能为汉族效命而感到无上荣光,他们最美丽的女人会因为怀上汉民的血脉骄傲,他们的王子公主听说能到天朝学习而欣喜若狂……
“那样的时代,才是汉人心目中最理想的朝代啊。”何咸语气空冥,彷如梦语低吟。
就连姚广孝这位只会搞破坏不会建设的和尚,也不由因何咸这番情怀而动容。好在,他毕竟明白自己的任务,定了定心神后又开口道:“若有那样的天纵之才,那他若沦落到了公子这处境,该如何兴王霸之业,踏出建设天朝上国的第一步?”
何咸一愣,忽然明白了姚广孝的意思。可也是这时,他脑中的思绪已完全爆发,一片宏伟的蓝图正徐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