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可以说,董卓当初入京的时候,这等心思已然萌发。可怜满朝公卿还如懵懂孩童,一个个以为董卓不过粗鄙武人,难等大雅之堂,简直可笑!”何咸神色落寞,语气却不由带上了几分嘲讽。
而此时的曹操,却一时难以消化如此震惊的事实,平日睿智精明的思维都陷入了迟滞:“可即便董卓欲独掌朝廷,悉文为何又断定董卓会行废立之举?此等大事,有违君臣之道,为天下所不容,他董卓难道不怕因此而尽失天下人之心吗?”
“孟德,他董卓毕竟只是一边塞武人。武人是什么,是操刀上战场就要拼命的主儿,不是坐在朝堂中谋定后动的士大夫!董卓目前想要的就是独掌朝廷,所以他想到就会做,至于结果,那是他做完才会考虑的。”
看着眼前的曹操还执迷不悟,距离未来的奸雄还有很长的道路要走,何咸一时便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冲动:“至于说我为何断定董卓会行废立大事,是因为这样做是董卓最快捷、最高效,实现独掌朝廷的唯一做法。”
既然话已挑明,而且酒入愁肠愁更愁,何咸干脆决定一吐为快,伸出一个指头向继续曹操解释道:“我那个姑姑,那个屠户家出来的女儿,根本不懂家国大事。除了心思阴毒之外,毫无政治头脑,可偏偏依照汉家故事,天子年幼则由太后摄政,发布诏命的权力就在我那傻姑姑手中,你说如此阻碍董卓专权的大障碍,董卓会不会一脚踹开?”
说完这句,何咸又伸出第二个指头:“除此之外,此举还可为自己专权找到依据。董卓入京时便言自己与董太后同族,他废立天子立陈留王后,便能与董太后扯上关系。如此,他董卓便可大言不惭说自己是外戚,这样就符合了汉家外戚专权的惯例。”
汉灵帝一共留有两子,一位是当今的天子刘辩,何咸的表弟。另一位乃是陈留王刘协,刘协是灵帝宠爱的王美人所生,王美人被何太后毒死后,刘协便被灵帝的母亲董太后抚养。
董卓自称与董太后同族,陈留王刘协又被董太后抚养,那立了陈留王的董卓自然就是外戚,这样他掌权就名正言顺了。
更有利的是,灵帝死后何氏与董氏争权,何进在宦官的帮助下消灭了董氏势力,弄死了董太后,那董卓掌权就没有太后的约束——这简直和上天故意安排好的一样,这样的好事董卓岂会错过?
终于详细地解释完第二条,何咸有些不耐地伸出了第三个指头:“董卓虽然拥有强大的武力,但他是外来武人,在朝廷中没有根基,朝中保皇派的势力还很大。这个时候换一个新皇帝,新皇帝和朝中大臣没有瓜葛,董卓就很容易控制,而皇帝年幼没有根基,又很难图谋董卓。如此一来,董卓的权力便可谓稳如泰山。”
“有了这三条好处,你说董卓那匹恶狼会不会心动?心动之后,他又会不会行动?”
望着何咸那张疯癫中带着一丝绝望的脸,此时曹操断定自己的面色必然比何咸更绝望。想着汉室即将面临着如此灭顶之灾,反应过来的曹操,反倒升起了一股背水而战的决绝。
“既然董卓如此猖逆,那我等也不能坐以待毙。少时我便联络朝中公卿,如此合满朝公卿之力,不信董卓真的敢不顾群情汹汹,肆意妄为!”
“满朝公卿,那些士大夫?”何咸再度绝望一笑,嘴角止不住一片鄙夷:“孟德,你未免也太高看那些士大夫了。董卓是狼,他们却是一只只的狐狸。我敢断定,此番废立大事,他们非但不会阻止,反倒会顺水推舟。”
“这不可能!”长久以来深受忠君思想的曹操,听到何咸如此断言,当即反驳回去。
“怎么不可能?”何咸故技重施,又伸出了一根指头道:“孟德,你要知道,当初我父亲是受这些士大夫鼓动才去诛杀宦官的,结果家父却被宦官杀死,家父之死他们难辞其咎!何太后再怎么说也是我们何家人,你说这些士大夫会不会惧怕我那傻姑姑的报复?”
“另外,我那个傻姑姑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也一向只会宠信宦官。可士大夫们却在家父死后,不顾皇权威仪,几乎当着我姑姑的面将宦官斩尽杀绝。你说已然犯下如此滔天之罪的他们,还会容我那傻姑姑安稳地坐在太后之位上吗?”
“如此说来,董卓入京后迅速掌控兵权,也是这些士大夫忽视纵容所致。若非他们一心谋划着朝堂,想着分割压制皇权,董卓也不会如此顺利崛起。”曹操这时终于体会到何咸此时的心情了,他发觉,那是一种对于未来洪流毫无抵抗的恐惧,一种明知自己要被吞没却无可奈何的悲凉。
“对付董卓最佳的时机,就是他入京时只有三千兵马的时候。可惜,色厉胆薄的袁绍却被董卓骗住了。而不通兵事的士大夫还一心蝇营狗苟,图谋着权势利益。现在董卓已然做大,便是这汉室和士大夫品尝自酿苦果的时候了。”
“如此说来,我等如今只是砧板上的鱼肉?”曹操彻底绝望了,他固守忠君报国的信念被何咸轻易击垮,已然令他陷入迷茫,不知自己的出路该在何方。
不过,越是如此,他越觉得未卜先知的何咸乃不世出的大才,不由开口言道:“既如此,悉文随我一并逃出雒阳罢。董卓可在雒阳一手遮天,可出了雒阳,我等便如蛟龙入海。届时广发檄文、号召天下群雄讨贼,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何咸闻言眼睛不由一亮,他没想到曹操果然这么快便谋划到了群雄讨董的策略。不过,很快他眼中那丝亮光就被一盏残酒浇灭了,放下酒盏的何咸只能怏怏说道:“此事孟德可行,我却不可。如今董卓已然对何家动手,又岂能放过我这何家独子?说不得,只要我一出这营帐,便有无数李儒密探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说完这句,看曹操还欲再劝,何咸干脆伸出手阻止道:“我现在也明白了,为何李儒会那般宣扬我力护百姓的举动。因为对付当今天子和何太后,董卓可行废立之事。可对付我,他却没光明正大的借口,故而只能借刀杀人。”
“欲行废立大事,董卓毫无疑问要仰仗手下兵马的支持。但要动用这些刚收编的兵马,董卓必然要行重赏。满朝公卿董卓现在不能动,董卓日后治理天下还要依靠他们。剩下的,就只有雒阳的百姓。”
“此时李儒又将我推上前台,让我成为那些将校劫掠百姓的障碍,自然是想借那些将校的手杀掉我。如此一来,日后董卓即便放纵那些兵马将校劫掠百姓,他也会借杀我之事勒令那些将校不可太过分,这样他又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哼哼,李儒之谋,果然一步三计,歹毒至极……”
何咸说完,手中酒盏缓然跌地,他也直挺挺躺倒,看似已醉卧不醒。
曹操惆然无比,却也只能接下身后披风替何咸盖上,随后喃喃念道:“不行,此等大事,我必然要与本初商议一番……”
说罢,曹操匆匆离开营帐。而营帐当中的何咸,这时却睁开了明亮的眼神,望着曹操离去的背影狡黠一笑,丝毫没有醉酒的模样。
“哎呦,公子这演技,当真惟妙惟肖,令咱家自愧不如啊……”屏风之后,赵高那阉人的妖娆身影,这时也缓缓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