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从始至终没有说过几句话的何咸,闻听董卓突然暴吼,也不由被震得全身一哆嗦。不过,这一哆嗦可不是害怕的胆颤,而是兴奋的激动——他知道,今日董璜算完了,就算不死也会脱层皮。
其实从开始令樊哙揍董璜起,何咸便知道自己立于在不败之地:董璜的失败,不只是因为他的愚蠢,看不清时势,而是因为他根本不了解董卓。
从边塞苦寒战乱之地走出的董卓,一步步感受着汉室的衰亡,早就诞生了一颗渴望改变这个世界的火热之心。
然而,董璜出生时董家已然崛起,骄横逼人。但纵然有着他人无以伦比的学习条件,可这位公子哥却根本不思上进,只知道享受着董家威势带给他的特权。
在他的心中,也一直没有将天下和董家联系在一起,只以为靠着董卓这颗大树便可为所欲为。
可以说,这样的董璜,对于董卓来说完全只是负累。纵然有血脉的亲情维系着,然而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喜爱憎恶,董卓也不可能无私到全心全意为董璜擦屁股的地步。
所以,当董璜非但不能给董卓一丝助力,反而只会给董卓添乱的时候,董卓对董璜的失望便会如期而至。加之今日董璜步步出错,更是踩在了董卓的底线之外,难免令董卓一度怒火滔天。
何咸估摸着,这等程度的怒火。纵然不会令董卓完全放弃董璜,也会令董璜短期内失势,无法再找自己的麻烦。
事实上,何咸猜测得也没错。
此番完全对董璜冷了心的董卓,也懒得假模假样地让兵士杖责董璜,而是忽然心如死灰般叹了口气,收起了自己的滔天怒火,开口说道:“田主薄,撤出老夫奏董璜为侍中的上表。还有那中军校尉一职,董璜你也多日未曾履责,一并交出来罢。”
“叔父!”听闻这个处置的董璜,猛然如跟要被扫地出门的狗一般,飞快抱住了董卓的大腿苦求道:“叔父为何要如此?我等好不容易走到今日,正是兴盛董家之时,叔父你为何要自断臂膀?”
董璜慌了,也害怕了。
因为他知道,这一次不只是董卓罢免了他的军职如此简单。而是董卓彻底将才排除在了权力中心之外!
而他一旦失去了这些,虽然可仍可保一世无忧。可比起他如今予取予求、威风八面的境况,简直天渊之别。
天下没有一个男子不恋权,权力这味毒药,最令男子疯狂,九死不悔。尤其对于董璜这种还曾深深品尝过这味毒药的人,让他骤然失去,更是如夺去他的性命。
然而,董卓却一脚将董璜踹飞了出去,怒其不争喝道:“是老夫好不容易走到了今日,而你只会坐享其成!老夫原本想着,自己既然无子,多年之后的基业自会由你继承。可如今看来,你非但不思进取,反倒只会惹是生非,心中想的和手上做的,没有一件心怀天下之事!老夫若是执迷不悟,反倒不是帮你,而是在害你!”
一席话如雷音滚滚,回荡在太尉府大堂。非但李儒、田仪等人变色,就连何咸也不由抬头愕然地看着董卓。
在后人及何咸的眼中,董卓一向只是作乱天下、屠戮苍生的混世魔王。可他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穿越历史长河走来,竟然看到了董卓还有如此明智果断的一面。
不过,想想也是理所应当。能在历史上留下大名的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一个纯粹暴躁、嗜杀成性的武夫,也不可能成为祸乱天下的罪魁祸首——单纯将历史众多复杂因素导致的事件,归咎一个人的所作所为上,实在太幼稚太主观了。
好在事情如今成了这种结局,对何咸来说也挺合适的。
没有了董璜这个恶心虫捣乱,何咸便可以安安稳稳在董卓麾下混到关东群雄起事。在此期间,董卓的所作所为还可能会向着自己的治世方针所靠拢。只要对天下黎庶有利,何咸也会尽力能献策便献策、能帮就帮的。
甚至,辅佐董卓打造一个新的朝廷,一个为国为民、对整个汉族百姓负责的集权政府,何咸也不会排斥。
毕竟从根本上来说,关东群雄起事讨董,说白了就是关西武人和关东士人一次抢夺权力的战争。要是董卓能令天下一统、万民安泰,何咸不介意站在董卓这一方。
然而,就在何咸认为一切已成定局的时候,一名婢女忽然从内堂中走来,施礼开口道:“董公,老夫人来了。”
话音刚落,何咸便看到一位鹤发老妪被人搀扶着走来,老妪手持一方龙头拐杖,衣着身为华贵耀眼。她步履虽然老迈,可一步步却极为沉稳,随着她出现,那龙头拐杖磕地的声响便好似战场上的击鼓般,声声击打在人的心上。
抬头看了那老妪一眼,何咸心中不由凝重了几分。老妪面貌看似慈祥,可岁月累积的威势却印在了她一举一动之上——这位老妪,就是后来被董卓封为池阳君的母亲。
“孩儿拜见母亲。”汉代以孝治天下,董卓虽然年纪也有五十多岁,更贵为三公之首的太尉。可面对自己无权无势的母亲,也是要主动行礼的。
剩下董璜、李儒、田仪、蔡琰、何咸这些小辈,自然也要行拜见之礼。唯有蔡邕年长不少,又为客人,才能对董母施了躬身礼。
“都免礼吧。”董母入座之后,很是和蔼地说道。然而,当她看到董璜和何咸一身伤时,不由面色微变,开口向董卓道:“老身前来,不过想告诫孩儿你求学可以,却不要废寝忘食,毕竟你也不是当年游历羌胡的少年了。不过,现在看来,你似乎有要事在忙?”
“回母亲,”董卓执礼甚恭,可见他对自己的母亲是真心敬重孝顺的:“璜儿当街纵凶,唐突了孩儿好不容易请来的蔡家父女,更与悉文起了冲突。种种所为孟浪跋扈,难堪大任,孩儿便想罢了他校尉一职,令其在家闭门思过。”
“祖母冤枉啊,分明是这何家余孽仇视我董家,指使恶人殴打孙儿。祖母仔细看看,这狡诈之贼毫发无伤,只是扯烂了衣衫弄乱发髻迷惑叔父。可孙儿却伤痕累累、痛不欲生!”看到董母出现的那一瞬,董璜眼中便亮出了光彩。毕竟董家第三代当中,只有他一个男丁。
俗话说,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更不要说,董璜如今还是董家的独苗儿,一枝独秀。
何咸一下就看出来了,从老太天一出场,董璜其实已然可以高枕无忧了。
果然,董母闻听此言,当即便厉声作色道:“闭嘴!出去打架打输了,还有脸喊冤?我们董家,何时出了你这种孬种?”
何咸闻言不由一叹,一股淡淡却沉痛的破灭感充斥了他的心间:老太太表面上训斥了董璜,可实际上,却轻飘飘地将这件事定义了成了小辈之间的打闹。其中的袒护之意,就是聋子也听得出来。
这番话,自然登时惹得李儒不悦。他可深知董璜和何咸的仇怨到了何等程度,当即开口便道:“老夫人,此事非那么简单……”
可不等李儒说完,董母便直接打断道:“都是年轻人,有什么简单复杂的?更何况,董家未来的基业也是璜儿的,你们这些人,也当好好教导璜儿一番。”
说罢这句,董母又望向了何咸,慈祥开口道:“老身听过你的名字,也知道你是少年英才。不过,既然投靠了我们董家,便要清楚尊卑。你们现在年轻,打打闹闹的老身不计较,可以后却要好生相处,你晓得了吗?”
何咸抬头当即灿烂一笑,异常谦逊真诚地回道:“老夫人言之有理,是小子孟浪了,日后必然改过。”
此言一出,董卓、李儒、田仪三人登时色变。他们齐齐望着何咸那看似真诚的脸,不由心中惊悸起来:因为他们都知道,何咸看似退让了,可实际上却已与他们分道扬镳!